大概是老夫人送的荷包起了作用,陈公公冲着我们眉开眼笑,话也格外的多,又对老夫人低声道:“咱们太后娘娘如今为了选妃一事可是操碎了心哪!虽然不是亲生的,可平日里对各位殿下们哪一个不是关爱有加、事必躬亲,人人都说太后娘娘是菩萨心肠,也不是咱家多嘴,亲生的也未必这么上心呢!”
老夫人脚步一滞,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望了陈公公一眼:“多谢公公提点!”
陈公公忙笑着捂了嘴:“咱家多嘴了,叶老夫人勿怪!”
亲生的、不是亲生的?
陈公公一番话让我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暗骂自己糊涂到家了!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算计不成反被算计,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我先前竟然糊涂了。
亲生的和非亲生的,怎么可能一样?如果是太后为亲儿子选妃,见了我这样的柴火妞儿土包子,恐怕早就一脚踢出去了,以正常人的眼光,哪一个当妈的也不可能给自己的儿子找个傻媳妇吧?
恐怕正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太后才对我的“无知无畏”视而不见,才对我的“粗鄙浅薄”毫不在乎。或者,换句话说,太后的本意正是如此,本来就打算为非亲生的魏璧和魏圭选个傻媳妇,最好还是个没心没肺没见过世面的傻姑娘。
一方面人傻了动不了歪心思,另一方面人傻了好摆布,猛然想起太后说过的“天真无邪”、“乖巧懂事”,更是觉得太后别有深意,恐怕还不仅仅是给皇子们找个傻媳妇那么简单。
只是两个皇子,魏璧和魏圭,太后打算让谁先行一步呢?
我不敢多想,只匆匆加快了脚步。
出了宫门,早有内侍捧了几方锦盒在一旁候着,见我和老夫人出来,便恭恭敬敬地送我们上了马车。
马车上,老夫人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我心怀鬼胎地低头沉思。
自王府别院回来后,我本来惴惴不安地一直等着长宁长公主上门,结果长公主没来,太后的人来了,还把我请进了宫。
而且,瞧着太后今天对我的态度,形势似乎不妙,尤其是临别时对老夫人说的一句“你的福气可是来了”,越琢磨越觉得太后别有深意。
我偷偷瞥了一眼老夫人,暗自猜测恐怕老夫人也早已察觉到了太后的心意,只是不知道她此时心里作何打算。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太后真的认准了我这个定远侯府的傻姑娘,我还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魏璧让长宁长公主上门提亲也就罢了,我宁死不屈他也不能强抢民女;可是太后不一样呀,她儿子是皇上,全天下都是他儿子说了算,到时候一道圣旨下来,我总不能违抗圣旨吧!
不管是魏璧还是魏圭,我都不想嫁,我从始至终都是打定主意回归现代社会,根本没想过留在大顺国嫁人生子呀!
我思前想后,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样能摆脱当前的困境。
老夫人忽然睁开了双眼,目光凌厉地望着我:“灵儿,恐怕是躲不过了!”
我正苦思冥想,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于是只胡乱点了点头。
老夫人一脸严肃地望着我:“灵儿,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愿不愿意嫁入皇家?”
我不禁犹豫起来,既怕实话实说让叶家陷入与太后对抗的危险境地,又怕假意迎合让自己全盘皆输从此彻底失去回归现代的机会,一时间反而没了主意。
老夫人大概以为我是惶恐害怕地说不出话,又安慰道:“你别怕,如果你不愿意,咱们就想个不嫁的法子。”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我自私而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实在太想回去了。
实话实说,王妃的职业对我吸引力并不大,我在定远侯府的小日子过的已经不错,衣食无忧、银子不愁、丫鬟成群,老夫人疼爱我,叶宛哄着我,除了找镜子算是一桩心事,也可以算是无忧无虑了。
所以,当王妃对我来说除了住的更宽敞、排场更大,似乎还真没什么别的明显优势。尤其是眼下新帝登基,太后一族把持朝廷,太后本人又对其他皇子们虎视眈眈、居心叵测,指不定什么时候说动皇上把自己的兄弟们都给一一干掉呢,历史上这样的案例多了。
这么一想,我就更不想当王妃了,万一运气不好,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就跟着皇子们陪葬,岂不是划不来?
最后,至于魏璧,是,我是和他亲密接触过,可如果说钟情于他是不是又言过其实了?
说爱他肯定是假话,相处短暂未曾交心,何来爱情?说喜欢,大概有那么一点点,唇齿间的缠绵,说心里不泛起一点涟漪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实话实说,一点涟漪又怎么能够扭转我一心回归的大船呢!
老夫人见我面色决绝,忽然叹了口气,疲惫地向后一仰,倚着身后的靠枕,缓缓道:“我一生最过不去的坎就是你母亲先我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十几年来我寝食难安,一闭上眼睛就是炎儿的音容笑貌,几乎睡不了一个安稳觉。炎儿和屾儿伉俪情深,琴瑟和谐,宛若一对神仙眷侣,我心里欢喜的不行,后来又有了你,更是锦上添花,谁又能料到两人就这么去了!”
说着,眼角已泛起了水光,我忙上前安慰,老夫人却冲着我摆了摆手,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祖父家早就没了人,宛儿坚信你还活着,从此便不管不顾地找你,谁也劝不动。别人只道他和炎儿是姐弟情深,殊不知我也是满怀希望,无时无刻不在向佛祖祈求宛儿能早日找到你。老天有眼,佛祖保佑,终于把你给找了回来,你一回来,我就觉得炎儿也回来了,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了,吃饭也香了,睡觉也安稳了。”
老夫人说着,已是语气哽咽:“炎儿当初是自己选了屾儿,虽然两人命薄,但终归是姻缘美满。如果炎儿还活着,也一定不愿意让你委屈了自己的婚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太后的心意已定,恐怕过不了多久赐婚的旨意就下来。”
“外祖母。。。。。。”想到平日里老夫人处处为我着想,真心对我,我情难自抑,也是忍不住泪眼婆娑,于是握住了老夫人的手,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老夫人定了定神,肃然道:“太后虽然属意于你,但并未透露口风,我也权且装一回糊涂。事不宜迟,回去之后,我让宛儿派人连夜送你回清溪庵,请慧寂住持帮你剃度,暂且当一会子尼姑。等风声过去了,我再悄悄地让人把你接出来还俗,只是再不能回来京城,我在西北还有远亲,虽不常来往却是极为可靠,你便去西北安身,其他的日后再作计较。”
太后虽然没说什么,可言语间已是在暗示老夫人,如果老夫人装傻把我送走,太后知道了怪罪下来,老夫人又如何解释?
事情可大可小,太后不追究也就罢了,可若是一怒之下,把“藐视皇家”的罪过扣到叶家头上,后果可就严重了。
老夫人似乎是猜出了我的心思,又道:“太后那边,我自有说法,你不必担心。”
我当然明白老夫人只是在安慰我,能有什么说法?如果太后不介意,什么理由都无所谓;如果太后介意,一万个理由也不行。
我怔怔地凝视着老夫人,也许是一天的奔波让她疲于应付,她的脸色已然憔悴了不少,鬓边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白发,眼角的皱纹也在诉说着她的老去。
她失去了女儿、失去了丈夫,现在又为了外孙女铤而走险,她也不过是一个平凡普通的老人家,此时此刻太后的压力,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呢?
难道因为我一个人的私心,就真的陷叶家于泥沼?老夫人、叶宛、大舅母,叶家上下一众人等,可都是无辜的呀!
扪心自问,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可以安心吗?
我向来推崇“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如果我就此不管不顾地害了叶家,何止是小恶,简直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所以,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我不能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开,深吸一口气,我决心已定。
“停车!”我对着车夫大喊一声,又向老夫人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外祖母,长发绾君心,绞了长发当尼姑,您外孙女可就找不到如意郎君了,以后又怎么孝顺您呢!”
马车停了下来,我掀起帘子,转身望着老夫人,收敛了笑容,郑重其事道:“外祖母,您务必相信我一回,我心里自有主意。您只须回家等我好消息,我自会找舅舅送我回去。”
说着,也不顾老夫人挽留,便下了马车拔腿向宫门跑去。马车不过才行了两三里地,所以对我说距离也不算太远。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淑女礼仪了,我是开足马力向前冲,离着宫门口几百米时,远远地瞧见陈公公正打算转身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