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沿着长梯,爬回舱内,气喘吁吁。
刚刚与贺大德“切磋”之时,枪法身法皆有进境,心下高兴,可在最后时刻,他丹田中的灵力却是忽然间极速减少,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他这些年来一直都有的毛病,积蓄在丹田之中的灵力,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减少。
尤其是在灵力激烈运转之时,更是明显,比如与人交手之时,突破境界之时……
就仿佛他体内藏着一个大肚皮的怪物,终日以其灵力为食。
而每当他灵力运转激烈,那“大肚皮怪物”也会随之胃口大涨,疯狂吞食。
“难道真特娘的是‘有漏之体’?”墨尘不由咬了咬牙,削瘦腮帮隆起条条筋肉。
他想起几年前天凤岛上听到的这几个字——有漏之体。
按照这世间的医理道学来看,人体就是一个大容器,包藏着五脏六腑,承载着三魂七魄,也可容纳一种散布于天地间的物质——灵力。
正是因为灵力的存在,让人才得以踏上修行之路。
灵力可以滋养脏腑筋骨,让人生出十倍百倍乃至千万倍于凡夫的气力,灵力能够千变万化生出种种妙用,使人体内结灵台生金丹,得以术法通玄,御剑飞天……
但这有漏之体,却是难以存留灵力,就如破了洞的容器难以存水。
注定日后成就有限,或者说不可能有什么大成就。
墨尘很荣幸的成了这有漏大军中的一员。
也是因此,他从天凤岛核心弟子变成一名杂役小厮,又从杂役小厮沦落为应当被处决的弃徒。
但因其与那两位行刑的核心弟子有着极深的交情,他们这才没刺下那一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从悬崖之上跃下,跌落海中,捡得一条性命。
后来他几经辗转,到了十方岛,在岛上浪荡近两年,这才遇到师父。
几年来他也问过师父,自己是不是有漏之体?这身体经络之中的漏洞,该如何才能“堵死”?
师父当时喝的半醉,告诉他说:“狗屁的有漏之体,听那群蠢货的瞎话,这世上就没有能修行的人了。”
他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继续追问:“既然是那群蠢货在说瞎话,可丹田中灵力莫名减少这是实实在在的,又该如何解决呢?”
“好好修行,好好做人,该解决的都能解决。”
这便是师父给他的最终答案。
整整四年以来,墨尘严格按照师父的话,好好修行,好好做人,虽是偶尔也会与贺大德等人闹些不愉快,但总体来说还是刻苦用功,扎实修行,待人谦和,绝不自傲自满。
可这四年下来,“有漏之体”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刚刚与贺大德的一番切磋下来,丹田中灵力忽然消失大半,仅剩丁点存留,若不是这般,他或许就能在气力上与贺大德硬撼几番。
“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墨尘无奈苦笑,除了遵从师父教诲之外,他还真没有别的办法。
乘风号上有专门的厨房,也有专人负责饭食酒水,刚上船时,墨尘便在厨房中做过几个月的帮手。
他对厨房里这群厮鸟的德行很是了解,嘱咐他们做一顿素食,免不了猪油蒜姜的往里扔,那时慧生大师定是不会动筷。
为确保万一,他还是亲自动手。
两刻钟后,墨尘端着一盘清炒鹿角海菜,一盘糖醋蒸候梨,以及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敲开了慧生老和尚的房门。
“老衲谢过小墨爷款待。”
慧生老和尚微微欠身,双手合十,颔首说道。
墨尘放下饭菜,拱手回礼,说道:“大师太客气了,大师昨夜传授的那段经文,就要值这素食素餐的千万倍。”
鹿角海菜在海上岛礁处随处可见,候梨稍贵些,但也不是珍奇之物,白米饭也是寻常,再加上烹炒蒸煮,也不过十几个铜钱。
而慧生大师昨夜传授的经文至少要值千金,甚至说已是金银买不到高深法门,需以灵石灵晶来购买,再甚者也可能是佛门的独家功法,不得机缘绝不传授。
慧生老和尚笑了笑,道:“传法也需有缘人,小墨爷机敏聪慧,宅心仁厚,心存善根,与我有缘,与法有缘,老衲不过费些唇舌之功。”
墨尘挠了挠头,被慧生大师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师请用餐,小子顺便有件事想要请教。”墨尘说道。
慧生老和尚道:“小墨爷但说无妨。”
“昨夜差些遭难,得亏大师诵念经文救助,今日忽然发现身体有所变化,眼睛看的更清了,耳朵听得更响了,身体里也有一种感觉,仿佛手脚更加灵动,使起枪法来,也有所进展。”
墨尘简要的将自己情况向这位慧生大师说了一遍,便请教道:“不知这是否与昨夜随大师念诵的那段经文有关系?”
慧生老和尚笑看着墨尘,轻轻点头。
墨尘眼睛亮起,说道:“小子初听这段经文,虽不明其义,但有种感觉,那经文恢弘浩瀚,就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仅仅念诵一夜,今日就有很大收获,想来必是一段高明修行功法。”
他这些年来修行进展一直缓慢,表面上看起来无所谓,蛮不在乎,可实际上,心中一直煎熬的很。
正如贺大德所言,修习着师父最高明的功法,拥有着船上众人难得的修行资源,却拿不出像样的成绩,着实说不过去。
墨尘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晚辈修行进境一直缓慢,也曾被人说是‘有漏之体’,想请问一下大师,不知这段经文能否解决晚辈困扰,只是晚辈资质鲁钝,实在难明其义,也想请大师为晚辈讲解一番。”
他想着慧生大师传授的这段经文,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他的枪法与身法,那么多了解一番,对于修行进境或许也有助益。
只是不知慧生大师愿不愿意为其讲解。
说完这番话后,墨尘便俯身下拜。
慧生老和尚伸出枯瘦的双手,虚空一托,墨尘那下拜的身子顿时止住,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其双臂托住,难以继续。
“小墨爷先不必多礼,老和尚有句话要问你。”慧生老和尚道。
墨尘连忙说道:“大师请讲。”
慧生大师问道:“刚刚那位贺施主接连挑衅,小墨爷为何不主动回击?之后小墨爷为何又放他一马,没有逼着他做那‘龟爬’之事?”
“他那人就是那副熊脾气,争强好胜,做事冲动鲁莽,但本性并不坏,为人也算仗义,没必要太过斤斤计较,只是他违背了船上规矩,晚辈这才与之交手,略作惩戒。”
墨尘笑着回答道,心中明白,这位慧生大师应是修行极高之人,甲板上那么大的动静,肯定难以瞒过他的觉察。
“要是真逼着他学乌龟爬圈圈,哈哈,晚辈倒是出了一口恶气,但他今日丢了这番脸面后,定会怀恨在心,他日还要闹腾,一而再再而三下去,那就没完没了了。”
墨尘笑着说出当时心中的想法,接着道:“况且大家都是走投无路的穷苦之人,被师父带上船来,同病相怜,更不该针锋相对。男人嘛,度量还是要大一点。师父常常教导,心有多大,这世界就有多宽广。”
慧生老和尚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评价,而是继续问道:
“以小墨爷的天资与慧根,他日定非凡物,老衲这段经文也许能帮上小墨爷,但小墨爷需告诉老衲,境界提升之后,小墨爷想做什么?”
墨尘想了想,如实回答道:“先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找到父母,尽些孝道。”
“父母恩,重如山,确实当报。”
慧生老和尚点点头,又问道:“那清楚身世,尽了孝道之后呢?”
“尽了孝道之后?”
墨尘挠了挠头,此事他还真没有多想过,找到父母,尽孝道之后,该做什么呢?墨尘不由陷入到沉默之中。
慧生老和尚也不着急,只是温和慈祥地看着他。
就在他焦躁不安之时,那记忆最深处的高大但又模糊的身影忽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墨尘沉思片刻,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矣?”慧生大师忽然说道。
墨尘讶异地看着慧生大师,“慧生大师如何知晓我心中所想的?”
他心中想的便是这几个字,但总觉说不出口,或许是那道模糊身影太过高大,也或许这十几个字中蕴含的内容气魄逼人,让他不自主地想到了自身的渺小。
倒是慧生大师帮着他说了出来。
慧生大师和煦一笑,道:“倒不是我能知晓你心中所想,而是小墨爷每晚睡梦之中都会呼喊这句话。”
“嘶!”
墨尘面皮涨红。
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说梦话的习惯。
“那小墨爷可知何为‘义’?”慧生大师问道。
墨尘怔了怔,也是从未想过的问题。
虽然船上众人常讲“义气”二字,但他却不以为然。
若是对方错了呢,难道也要讲义气帮着他一错再错下去?难道也要把自己搭进去吗?
那并不是义,而是愚蠢的莽撞!
可若“义气”不是“义”,那什么又是义呢?
行善事,做善人?
墨尘也觉与这个简单到极点的字眼不相符,应是没有那么温和,也没那么狭隘。
可这个“义”又是什么呢?
“这个“义”可是大善,可是人间正气?”墨尘挖空心思,想出一个他心中最恰当的解释,小心翼翼问道。
慧生老和尚笑的更加柔和,看着墨尘,道:“小墨爷果真慧根深种。”
墨尘松了一口气,回答对了慧生大师的问题,或者说至少是部分答对。
慧生大师缓缓伸出一指,指尖金灿,点向其眉心,道:“怀慈悲,行正道,利苍生,诸邪退却,大道可期,小墨爷切切谨记……”
与此同时,墨尘脑中轰然巨响,一尊金色佛像端身正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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