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不言显得有些耿直的虞展石,受宠若惊跪谢皇恩,抬起头时,第一眼却看向了正襟危坐的石相,石相始终用手指在桌几上轻轻叩击着……
没多久,阗帝乏了,便罢了宴让群臣散去,太子李润率先离去,众臣拥簇着石相离开,唯独奕王李泽还在大殿内驻足,半晌,才缓步走了出去。
虞锦旋身跃下,隐在廊柱后,谁知待奕王最后一个走出大殿时,却在虞锦藏身的地方停步,低喝道:“是谁?”
虞锦蹙眉,为怕闹得喧嚣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从暗处走出来。
奕王眼神复杂,仔细打量着虞锦这身太监装扮,问道:“是你?你不是随誉王出宫了吗?”
虞锦答道:“誉王离开时突然发现手上的扳指丢了,便要金玉回来找,金玉生怕被人发现有所误会,于是便只好顺手拿了太监的衣服换上了。”
奕王看了看虞锦手里拿着的扳指,没有吭声。
“王爷如果没有别的事,金玉先行告退。”虞锦不想逗留生事,转身欲走。
“慢着。”
虞锦顿住,浑身已处于戒备状态,看向奕王之时却又恢复了平静自然的神色。
“你没有腰牌,宫门守卫是不可能放你出宫的。本王带你出宫。”
奕王说罢,率先走出几步去后回头见虞锦还站在原地,于是略微挑了挑眉,虞锦只得迅速跟上,保持着与奕王不远不近的距离。
奕王的轿子在宫外候着,奕王府与誉王府离得极近,虞锦既然扮作了誉王府的人,必定要跟在奕王轿后往那个方向走。
到了奕王府前,奕王下轿,虞锦谢过奕王后便要离开,奕王却看着虞锦这身太监衣着说道:“你真打算穿着这件衣服回誉王府,被有心人瞧见了还以为誉王与宫中私相授受,不是给誉王徒添麻烦吗?”
虞锦咬牙,暗恨奕王多事,如果脱了这件太监服,奕王必然会看见自己撕去了一截染上酒渍的衣衫,也定会知道自己觉察出酒水中有毒才将那杯水酒泼在了地上。如果奕王真的是包藏祸心想将自己置于死地,那么今日必然会难逃与奕王翻脸对决的局面。
虞锦正犹豫不决,到底是坚持不脱衣衫,还是想办法用手段击昏奕王离去更好些,谁知奕王却突然伸手扶在轿子上,紧紧蹙着眉,未等虞锦有所反应,便见奕王已轻声咳出一口血来,溅到了虞锦的袖口、衣襟处。
虞锦大惊,难道奕王还是中了毒?
虞锦伸手去扶他,手不经意得掠过他的脉门,奕王似是毫无察觉,反而借势搭在虞锦身上,低声说道:“别让人瞧见,送本王回府。”
虞锦用手试探奕王的脉门,却觉察不出他中毒的迹象来,可是见他口吐鲜血,不似有假,只得将他扶回了府,奕王府的人极少,便是在奕王的房间里外,也只见几个亲卫,不见几个伺候的丫鬟,虞锦只得随手扯过一个丫鬟来问道:“你们奕王府,谁主事,要他来见我。”
那细眉细眼的丫鬟说道:“奕王府没有主事的,咱们都是皇上从宫里直接拨过来的,每个人只做分内的事,其余的闲事一律不管。”
虞锦见那丫鬟说得凉薄,心里不禁有些发怒,说道:“这算哪门子闲事?难道奕王咳出了血,你们也不管?如若奕王有何闪失,你们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那细眉细眼的丫鬟却丝毫无惧,说道:“皇上没有交代那么多,我们也就用不着管那些个。你如果想管闲事,那谁也拦不住,要不你自己去禀告皇上得了,只要你有那个本事见到皇上。”
那丫鬟说罢,便将手里的热茶放在桌上,看也不看躺在床榻上的奕王一眼便出去了。
饶是虞锦如何沉静,也被曾经是最高贵的皇子如今却遭受阗帝这般的冷遇所震撼,或者这就是他宁肯几年不回宫、不肯去见同样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生母慕容皇后的原因。在封地,他还能有自己的仆从如云,有自己的广袤自由天地,在阳城的奕王府,他只是一个被阗帝冷落压制的落魄皇子,谁也不曾对他温言善语,谁也不曾对他拍马迎合,甚至从一个宫女的身上都得不到作为皇子的最起码的尊严。
虞锦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奕王,如果他中毒太深,无法回天,是不是连死在这张床榻上都无人问津?那些宫女太监只会回禀阗帝,奕王暴病身亡,阗帝以皇子之礼将其下葬,以示仁慈。
可是,他何错之有?为什么阗帝,甚至他的生母慕容皇后都要如此薄待他?
虞锦轻轻摇了摇头,扯过锦被给他盖上,或者这便是一个人的宿命,而她为他做得也只是覆被这么多,虞锦回转过身,谁知衣袖却被奕王扯住,虞锦正待用力扯出衣袖之时,听见奕王微弱地喃喃低语:“母后,求求你,别将我送走,我好怕……”
虞锦心里一震,心中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一般,无力收拾,奕王那带着哭音哀求的语气,一下子变成了虞锦难以抵御的魔咒,奕王似是回到了八年前童稚的神情,还带着矜贵却又被打落云端的不可置信,想要将曾经的一切握回手中的自信与崩溃……
那一刻,虞锦才明白了什么叫感同身受,什么叫同命相怜。
同样是八年前,同样是父亲最为宠爱的女儿,头发还梳着丫髻的小女孩,穿着火红色的短袄襦裙,似是一团红云飞奔过去扑倒在父亲脚下,哭着哀求:“父亲,不要将我送走,求求你,我会听话会很乖,再也不会惹父亲娘亲生气了,求父亲不要将我送走,我好怕……”
可是,一切都不能如愿,一切都被亲人的冷漠与背弃痛击得粉碎。
虞锦紧紧回握着奕王的手,眼眶泛酸,涌出泪意,柔声说道:“乖,不要怕,会好起来的……”
或者是虞锦的语气太过柔腻温和,奕王果然安静了下来,虞锦刚才试探着为奕王把脉时只感觉他脉搏微弱,丝毫感受不到他中毒的迹象,不禁有些诧异。
虞锦本不想理会奕王之事,可是在此时此刻,她却做不到不顾他的生死。不管怎样,先稳住他的心脉再说,虞锦将自身真气灌输到他的体内,源源不断的真气却在进入他的体内后无声不息,奕王自身的寒气又被激发出来,虞锦只觉得连抵在奕王后背的手指也发了颤,不禁更加惊诧。
见奕王面色稍稍有些恢复,虞锦才收回了手,倚在床榻上微微有些吃力地喘息着,待到奕王略有些醒转的迹象时,悄然离开了奕王府。
谁知,虞锦回府后,却未曾见到虞展石,虞锦在书房内待到了一个时辰,才见虞展石回来。
虞展石见到虞锦,略有些不自然,虞锦只以为是自己随着誉王进宫之事让他不安,于是心里稍有些暖意,问道:“恭喜父亲晋升督律司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