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我们到了。”
“这里……变化可真大。”
她走时,小路泥泞,烛火摇曳。而现在电轨轿车黄包车电话亭,灯光璀璨,再无昔日模样,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五年的时间,物非人也非。
女人留着齐耳的短发,头上佩戴着小巧的红色礼帽,穿着一袭白色长裙,明明长相清秀,可举止投足间却透着难言的妩媚。拉黄包车的男人透着夜色,也被这人惊艳了一把,心想:这眼睛可真好看。
“不过这湘馆倒是没怎么变。”一旁的男人气质儒雅,伸手接过女人肩上的画架和手中的皮箱,边走边笑道:“老师这次的要求可能有些难为人,你可要小心了。”
说起这个她就有些来气,“齐师兄,你毕业的时候老师给你出了什么题?”
齐远想了想,有些好笑:“嗯…当时他把我扔在战场上,让我一天之内从各个角度画战争场景,整整一百五十张,现在想想还一身冷汗呢。”
“真的?”她忽然感觉之前老师对她好仁慈,那可是打仗啊,子弹乱飞,说不定怎么就丧命了,“齐师兄,我能见到活的你可真不容易。”
齐远无奈的看着她调侃的表情,大抵明白向来严肃的老师为什么对她如此偏爱,甚至会为她离开自己从来没有离开的国家,来到这里考核。
“Q,欢迎回家,孩子。”
“老师,我很想念您。”
她吻着老人的面颊,笑容那么明媚。
他的卿卿如果在的话,应该还是那么爱笑吧。
“少爷,你在看什么?”常安顺着顾子卿的视线看过去,那扇门已经关上,什么也看不到,“那间房里住着一个法国人,听说今晚的拍卖会是他的主场。”
“哦?”顾子卿嘴角微微扬起,意味莫名,“有点意思。”
晚钟敲响,宴会正式开始。
富商军阀云集,湘馆放出话来,今晚拍卖的压轴物件万金难求,法国莎朗大师的得意弟子现场作画进行拍卖,绝对有市无价。
“孩子,你今天的任务很艰巨,现场作画,找到一个愿意出价高至五百万美金的人才能毕业。”
所以说,当她站在台上的时候,不可谓不紧张。五百万美金意味着什么?那得要多少代人倾家荡产才能出的起啊。
“现在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请上我们今天晚会的主角Q,李小姐。”
这位李画师双十年华,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很是好看。穿了一身白色的旗袍,站在台上礼貌的鞠躬后,坐在画架前安静的像是一幅水墨画。
“常安,你猜她在画什么?”
顾子卿平日最爱品茶,烹茶的技术自然不在话下。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又时不时的往台上瞥上几眼。这种情况下常安一般不会接话,少爷明显并不在意他会不会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时间恍若静止,很多年前他也曾经握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在宣纸上画下他们的模样,那是卿卿第一次用毛笔,手指都在打颤,画出的画也是极丑,和满脸墨汁的卿卿一样丑。
台上的人放下手中的画笔,在右下角毫不起眼的一个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Qing。
“这幅画,我叫它‘Queen’,女王。”
她选择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方式,画中的内容是她自己,采用了水墨和拼接的手法把江南的风景融入人像的每个细节里。尤其是服饰,处处体现着中国的水墨韵味和法国的浪漫风情,这种方式在一般人看来无疑是在赌博。
台下的莎朗露出慈祥的笑容,默默离开观众席,无论这幅画的拍卖结果如何,这孩子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实力和勇气,可以毕业了。
“好,我宣布现在拍卖开始。”
退到一旁的她内心很平静,出国那年她说过,她会回来,用最骄傲的姿态回来。告诉整个李家是他们高攀了卫家,高攀了她卫卿。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作画不是为了争取在别人面前炫耀的资本,只是她的确喜欢,她喜欢这样用画来记录生活,就好像时光可以停留……
那年的一场瘟疫死了很多人,她被所谓的父亲接回李家,当她问及为什么要把阿娘赶走的时候,父亲支支吾吾不肯说话,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下人议论声才明白,原来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孩。那时候老爷子还在,不同意阿娘进门,而这个父亲又是极其重孝道的,自然不肯忤逆。
然后,她被父亲送出国,说是对她的弥补,可又何曾不是怕正房给他脸子?可她还是回来了,要嫁给一个北方风头正盛的纨绔子弟,因为有人不想嫁。
这些年,她画过女婴,女孩,女人,还有这幅女王。既然改不了重男轻女的观念,那她就画一辈子的女子,让女人也能在一些场合中收到应有的尊重。
卫卿回过神的时候,拍卖的价已近升到了三百万美金,说实话已经是这幅画最合适的价钱了,再加是要赔本的。
“三百二十一万,三百二十二万,还有没有?三百三十万,三百四十万,六号先生出价三百四十万,三百四十万一次,三百四十万两次,三百四十万三次,恭喜六号先生获得这次拍卖!”
闻声,卫卿忍不住望过去,可是那里的座位已经空了。远远的看到一个离开的身影,很高大的样子,好像在哪儿见过。
回房后卫卿没有看到莎朗的身影,只有齐远坐在沙发上。
“齐师兄,老师去哪了?我没能达到要求,老师是不是失望了?”
莎朗待她像亲人一样,毕生所学也都倾注在她身上,她不想让他失望。
“老师回法国了,他让我转告你,你是他的骄傲。”
“为什么走的那么匆忙,我还想让他参加我的婚礼呢。”
卫卿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定定的看着他。
齐远微笑着将一封信放在她手里,其实上面只有几个字,他说,“祝福你,孩子。”
泪水还是抑制不住的掉落,打湿信纸一大片。她闭上酸涩的眼睛,唇边勾起一抹笑,谢谢您,老师。
Queen一夜成名,作画人Q也随之风头大盛。
事后,卫卿将拍卖得来的钱,一部分寄给了莎朗,让他帮助那些在战争中受伤的孩子一部分交给齐远捐给了国家。而她则带上自己的皮箱和画架,踏上了去北平的路。
往后的路还有很长,还有很远,她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见一眼日思夜想的人,见一见那个唤她卿卿的小阿生。
她曾告诉月亮她想嫁给阿生,但最后却许愿阿生能娶到最好的姑娘,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够好,但阿生值得最好。
这晚她做了个梦,梦到乌蓬小船,梦到燕子归来,梦到顾阿生回家,捏着她的鼻子叫她爱哭鬼,俯在她耳边轻声唤她“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