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冷清的马路花坛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坐着,弯曲着背,另一个站着,举着手机,执意要寻找手机里的那条狗。
“我不是监控里的人。”她坐在花坛旁的阶梯上,把翘着的腿放下来,再往左边挪了挪,想了一会儿,抬起头说,“可能是被偷了,城市里都有偷狗的,但农村比城市多,我看到它们死前还会流泪,豆大的眼水。啊,对不起呀,差点让你吸二手烟了。”她把香烟摁灭在花坛里,再用餐巾纸把剩下的半截香烟包好,放在旁边。
对面站着的青年用食指戳着手机,焦虑地说:“怎么可能不是你?请你好好回忆一下,那天晚上,你就坐在这儿,那狗后来跟着你走了。”
“呜——”,警笛打断了青年的话,隔一会儿,又有警车呼啸而去,它们驰骋在八车道的柏油路上,带来了显而易见的警示作用。
“哦,那天晚上,我就在这儿吃了一碗酸辣粉,没看见什么狗。这里很乱,像我这样的人,也常见,认错了,也是有可能的。再说了,我最不喜欢狗了。”她心不在焉地扯着花坛里的杂草,中途接了个电话,“喂,刘师傅,菜您放在厨房就可以了。嗯,只要二十斤,多了卖不出去。”
“坐下来慢慢谈吧!我们之间又不是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她放下电话补充到,“你有没有想过,去附近的宠物商店看看?”
“去了,那儿没有。你天天晚上都坐在这儿吹街风吗?也不怕冷成狗。”
“你错了,有时候我白天也会坐在这里。这条街就是我的家。说吧!关于狗的事情。”
“昨晚十一点走丢的,监控显示你还喂了它东西。”
“别张口闭口就是监控,做人啦,能不能彼此有一点点基本的信任感。你看,我相信你,就让你坐我旁边,你是不是该回馈我一点点信任啦?我叫燕子,小兄弟你怎么称呼?”
“赵峻。”
“嗯,赵先生吗?好,继续说吧!”
“青蛙今年六岁了,毛发颜色偏深,属于美式金毛,耳朵偏小,在金毛中算失格的,因为标准的耳朵可以横向盖住眼睛。”
“眼睛有泪痕,眼角有白斑,睫毛很长。”
“年纪大了,嘴巴两侧发白,胡须较短,因为它小时候胡须被我爸用打火机烧过。”
“后腿这个位置有点翻毛,因为自己长期啃自己,这个地方还属于它皮肤病高发点。”
“它认为所有人都是好人,看见吃的就很乖地坐下,除非受到生命威胁,平时基本不叫。”
“喊‘青蛙’会回头,知道你在叫它。”
“捏它后腿会疼,小时候被车撞过。”
“第一次出车祸是什么原因?”她打断青年絮絮叨叨的话,露出令人揣摩的眼神。
“没给它拴好牵引绳。”这是让青年感到最后悔的事了。
“像阿拉斯加、金毛这样的大型犬弃养率很高,因为吃得多,开销大,有些没有想清楚的人,加上没有经济能力,没有时间爱心,可能……”
“你认为是我把它遗弃了,现在又想找回?”
“只是猜测,毕竟受过伤。”
“算了,你认为,它最有可能在哪里呢?”
“被捉到狗肉馆了,我以前打工的店斜对面就是一个花江狗肉馆,每天早上都杀狗,那个狗的惨叫声,一上午都没有停息过,还有关在笼子里被吓得瑟瑟发抖哀鸣的狗,看得人好难受。从那以后,我就不吃狗肉了。”
“别说了,你帮我找狗吧!在这一带,你比我熟。”
“找到了怎么办?”
“你要多少钱?”
“请我吃顿饭吧!”
“好。”
2
很快,夜晚到来了,然后墨色越来越深。外面的街道变得黑灯瞎火的,火锅店的大厅静悄悄的,就剩里面的两桌闹哄哄的。
眼镜客人上完厕所,说:“哎,你们服务员还不下班啦?”
“嗯嗯,等你们吃完,就下班。”燕子一边敲打计算器,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那时候,计算器的某一个键被固执地摁下去,它不停地叫嚣着:“归零归零归归归……零。”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
“你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厨师要下班了,还要做什么菜,现在就说。”燕子把圆珠笔插在头发里。
“不着急,不是还有你吗?”说完,眼镜就走进包间了。
“哎约喂,又拖台了。吃个饭,装得跟爷似的,谁给他的优越感?”李婶看着包房的门,转而对兼职的大学生说:“你有文化,去帮我催催他们。”
大学生很乖,看了一眼燕子,燕子也没有反对,还是拨弄着计算器,大学生走进去,说:“先生,我们要下班了,你们尽量快点吧。”同时,大学生身后的门被缓缓关上了。
“燕子,那……学生已经进去十分钟了。”李婶着急地把脸凑过来。
“谁让她进去的?”燕子问到,没有人回答。
燕子瞪了一眼李婶,操起半米的钢管走进去,见到头发凌乱的大学生,一个眼镜,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还有个秃头男人光着膀子淡然地坐在一旁吃菜喝酒,大臂上暴露出凸起的疤。
秃头放下酒杯,说:“过几分钟就走了,你们怎么老是来催?”
燕子把钢管放在桌上,左手点燃一根香烟后坐下,几秒后,把烟放在窗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然后一口气喝掉,她重新把烟塞进嘴里,淡淡地说一句:“对不起了,让你们吸二手烟了。”
秃头眉毛一挑,满不在乎地说:“我误解她的意思了。”
“不收饭钱了,走!”燕子淡淡地说着。
秃头把筷子扔到桌子上,吼着:“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话刚落,拳头上来了,却不偏不倚地落在燕子举着的钢管上,秃头发出吼叫。
听到吼叫声后,旁边的眼镜开始扯着大学生的头发殴打她的脸,结果眼镜被随后赶来送货的刘叔一脚踹到了墙角。只见大学生眼睛肿了,半张脸都是血,另一边脸颊也有擦伤,刘叔把大学生推到门外,让她先跑,接着转过头把黑夹克摁在地板上打。
秃头如疯了一般,一拳一拳地砸在钢管上,刘叔见燕子多次躲避不成后,放过了黑夹克,立马把拳头砸向秃头,两个大汉硬碰硬。
燕子退到刘叔身后,见眼镜正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燕子踹了他一脚,狠狠地说:“叫你不老实。”
“你是燕子?”眼镜捂着鼻子,刚说完,又被燕子打趴在地上,他来不及还手,嘶吼着“我的眼镜啊,稀碎了”。燕子立马取出插在头发里的圆珠笔,一下子朝眼镜的右眼刺去,还差一厘米的时候,他把头偏向一旁,认输了。
等三个人跑了以后,刘叔才说:“借个火。你除去狠,就剩下又蠢又笨。那么多人,打得赢个鬼。”
“我不是算着你要来吗?”燕子把打火机递过去。
“你这个机灵鬼,要是我不来呀?”
“我就等着挨打吧!”
“你看看你,法治社会,和谐社会一家人,都是中华儿女,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啦,动嘴解决不了的,非要动手呢?到底是为了啥事呢?”
“手都伸到我服务员的裙子底下了。”
“靠!”嗖地站起来,搜寻那几人,“看我不找他们算账。”
“别了,我姑妈经常念叨的,如果因寻衅滋事罪被警方拘留,将面临最高五年的有期徒刑。对了,那麻烦你送去的狗呢?”
“宠物店的。”
“不是送人养的吗?”
“我想卖给宠物店还有钱。”
“哪家?”
“平平宠物店。”刘叔见燕子“嗖”地往外冲,急忙叫住她,“明天再去吧!太晚了,关门了。”
3
第二天,接近傍晚时分,生意依旧冷清,燕子和刘叔坐在店门口,百无聊赖,开始争抢店里的小太阳,刘叔眼睛一瞪,意在转移敌方注意力,顺手将小太阳转移到自己那儿,燕子缩着脖子,灵机一动,干脆把刘叔挤到墙角,舒展四肢,扑到小太阳上,如向日葵般贪婪地吸取热量。
刘叔无可奈何地瘪了瘪嘴,拿起桌子上的菜单瞧了瞧,立马发出感叹:“冻死骨,这是什么菜?燕子,你最近有点浮夸了。还有茄子拌茄子,豆腐拌豆腐,这是什么鬼?”刘叔看着菜单若有所思。
“尝尝吧!”燕子起身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凉拌茄子,递给刘叔一双筷子。
“啧啧啧……扑面而来的蒜泥味道。”刘叔先闻了闻,再夹起一撮,细细咀嚼一番后说到,“味道是不错,可是……这不凉菜吗?咋是热的呀?”
“因为厨师刚做好。”燕子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哦……我心凉就可以了。”刘叔又尝了一口。
“吃火锅的时候有点腻,所以用这个凉菜解腻。”燕子解释到。
“会更腻,你看,这里面的油这么多。”刘叔用筷子敲了敲盘子,再看了看燕子疲惫的脸,轻声地说到,“你说你,为什么非要找到那条狗。”
“刘叔,你还记得我打工的第一个店吗?”
“记得,不就是在花江狗肉的对面吗?我就是在那儿认识你姑妈的。”
“那时有个常来吃饭的青年,我遇到他了,那是他的狗。”
“哦,是他呀!是该把狗找到还给他。你说我,干嘛贪那点小便宜,转手就把你捡的狗给卖了呀……”
“你还记得他呀!我以为你把他忘了。”
“怎么可能忘了嘛。当年不就是因为我的车撞了他的狗,你姑妈听到声音后,从店里出来打抱不平,差点还打了我一顿啊。”
“刘叔,你帮我看着店。我去找狗了。”燕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刘叔不好意思地把香烟摁灭了,然后一个人独霸着小太阳,龇出黄色的牙。
4
宠物店就在同一条街上,不远,外面是黑色的粗边框门窗,进门是一面墙,刷着大面积的黄色,前面摆着一个黑色花瓶加几根枯枝,再往里走,里面的光明显变暗,墙上的小电视轮播着广告,头顶的风扇吱吱地响个没完。
窗户的隔音效果特别好,听不到外面路过汽车的声音,窗户下面是一个黄色长沙发,靠着它大概是可以晒到太阳的。
有一男一女在柜台同老板娘吵架,女的说:“上次从你们店里买回去的猫,一会儿生这病那病很快没了的,你们卖的是不是星期猫,星期狗呀!”
老板娘转头告诉她:“你别污蔑我们店啊!既然已经买回家了,那我们就概不负责啊!谁知道你是不是给它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两人气呼呼地走了,燕子上前问到:“你们这里有金毛吗?”
“没有。”老板娘斩钉截铁地说。
“我是刘师傅叫来的,推荐我买。”
“哦,你是说那条狗啊!上了年纪的金毛不值钱,我把它卖给了狗肉馆。”
燕子眉头一皱,问到:“是街角那家吗?”
“不是。”老板娘在一张纸上迅速地写下一个地址,把纸递给了燕子,意味深长地说,“你的狗?”
“不是。”燕子看了一眼地址,把纸塞进兜里。
等燕子骑着电动车火急火燎地赶到地址上的位置时,周围华灯初上,各种店铺热热闹闹。她走到狗肉馆,观察了一下,挑中一个年轻的伙计下手。
“你们这儿有金毛吗?腿有点瘸,年纪有点大。”燕子递过去一根烟。
“哦,那条金毛啊!老板本来想杀来自己吃的,就一直拴在门口,刚才来了一个秃头,吃饭的时候扔狗骨头在门口,那金毛闻了闻,结果你猜怎么着?它‘哗’的一声就跑开了。秃头觉得这老狗有骨气,于是掏钱找我老板买了狗,牵着走了。”
“走了有多久?”
“没几分钟,他朝那条路去了。”伙计指了指方向。
5
不出所料,就是那天晚上打架的秃头。燕子骑着电动车跟上去,很快就发现了那人以及那狗。
那秃头同样骑着电动车,狗链子拴在后面,她也顶着冬日特有的寒风,跟在后面,口腔里有一种血腥的金属味。有小车经过,扬起铺天盖地的灰尘,她扯起高领毛衣的领口充当临时口罩。
燕子眯了眯眼,看见电动车拐进一条狭长的街道,尽头有昏黄的灯光在闪烁,旁边是汽车修理厂,围墙很高,砖缝里露出参差不齐的水泥,墙下散落着污浊的塑料袋,湿冷的风很大,吹走了塑料袋,同时传来敲击金属的声音。没想到,日间平淡无奇的街道,入夜后变成恍惚难辨的梦境。
当秃头把电动车驶进一个仓库后,燕子停下来把车藏在野草丛里,随即蹑手蹑脚地跟上去。秃头把狗拴在餐桌下面,拿了一个不锈钢碗,“啪”的一声扔到它面前,碗里有干饭和一点酱色的汁水,狗呜咽着趴在餐桌下,燕子藏在一堆啤酒箱后面干着急。
休息了一会儿,秃头拿起一个脏兮兮的排球,对着墙壁练习,燕子猛地一伸头,瞥见眼镜在一台笨重的电脑前坐着,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而黑夹克正躺在沙发上睡觉。
真是冤家路窄,该找个人帮忙,燕子心想,可刘师傅去外地进货了,没人帮了,只有自己上,冷静,再冷静,观察,再观察,如果已成死局,撒腿就跑。
“喂……要多少箱啤酒啊?哦,马上送来。”秃头接了一个电话后,扔下排球,招呼着另外两人把啤酒搬出仓库。
燕子躲在高高的啤酒箱后面,三个人的脚步声离她只有几十公分,她靠着的啤酒箱墙越来越矮,过一会儿,没了脚步声,仓库外隐隐约约传来了秃头计数的声音“一、二、三……”
她慢慢地伸出头,仓库里没了人,狗继续趴在桌子底下。
“青蛙?”她尝试着喊了一句。
金毛站起来了,竖着耳朵寻找声源。
“青蛙!”她再叫了一声。
金毛朝她跑过来,铁链不停拉长,一米,两米,三米,“哗”的一声落下,铁链绷得紧紧的,同时也紧紧地勒住了青蛙的脖子,它发出呜咽声。
燕子给狗解开链子,然后把它抱到电动车前面的踏板上,回去的路上,感觉日子充满了希望,会越来越好。她对狗说:“今晚你就可以见到你的主人了。”
6
燕子把车停到熟悉的花坛旁,掏出手机,准备通知青年,突然一棍子从她后背抽来,她从车上摔下来,手机滚到了树底下,通话戛然而止。
燕子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爬起来回头看,是秃头那三人,秃头手里握着牵引绳,青蛙被他踩在脚下,她操起垃圾桶旁的一个烂凳子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近,说,“狗一直是狗,但人不一定是人。”
眼镜看到她,窜到后面,因为他对上次的圆珠笔袭击仍然心存恐惧。燕子挥舞着凳子冲上去,结果一下子被黑夹克用棍子打在头上,她第二次倒下去,然后又扶着行道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了,靠着树干,一手擦着鼻血。
眼镜凑上前,瞅了瞅,说:“我想起你了,你是进盛中学的吧!你叫燕子!”
她一言不发。
眼镜退后几步,转身对秃头说:“大哥,这人高中在食堂,就用叉子戳过别人喉咙的,被开除了。”
“咦,看不出来,为了什么呀?”
“那人把跟着她来学校的狗给解剖了。”
“这么厉害的吗?”秃头笑了笑,伸出棍子敲她的肩膀,她往右边躲了一下,一拳头就呼过来了,她第三次顺着行道树滑下去。
这时,狗挣脱牵引绳跑过来,撕咬秃头的裤脚,她耳朵嗡嗡作响,恍惚看见了当年那条跟着她到学校的狗:“回家,回家,不要跟着我,乖,回去。”狗在草坪上打了一个滚,跑了,她再三回头确认狗走了,才放心地去上课。吼着
青蛙把秃头咬了一口,秃头发出嚎叫,几棍子落在了狗的背上,接着三个人围上去揍青蛙,一拳,两拳……。
“我报警了,你们等着坐牢吧!”燕子举起一部手机,吼出一句话。
眼镜一把夺过手机,看了看,说:“老大,屏幕坏了,她没办法报警的。”
秃头不耐烦地拿出刀,在她脸上比划了几下,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并没达到预期的警示效果。秃头按着燕子的左手臂,用刀划了一下,突然不远处一辆警车朝这边开过来,秃头皱了一下眉,两秒后咧着嘴说:“对不起哟!们不是故意的,拜拜了。”
7
警车并没有注意到这种事,燕子靠着树继续坐了一会,狗还在,正趴在她的腿上。左手臂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了,看了一眼手机,快到十二点了,她起身牵着狗,一瘸一拐地走到火锅店里,换了一套工作服,腿疼得厉害,只能一步一步地挪到街道转角处的花坛,青年果然出现在那里。她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把牵引绳交到他手里。
“好冷啊!”青年跺了跺脚,又搓了搓双手,“你脸上怎么了?”
“搬菜的时候,磕到墙上了。”燕子解释到,看了一眼狗,说,“找到了狗,你的承诺该兑现了吧!”
“现在?”青年望了望周围黑漆漆的店铺。
“跟我走。”燕子转身,忍着腿上的疼痛,加快脚步将青年甩在身后,回头看,青年露出迷茫的眼神,但仍然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燕子脸上浮过一丝笑容。
打开玻璃门,开灯,燕子进入厨房,剩下的番茄和茄子还浸泡在桶里,“啪”的一声开火,烧水,放茄子,煮沸,起锅,撕扯,淋上辣椒油,她做了一盘凉拌茄子。
“你是在哪儿磕到的呀?”青年环视了厨房。
“那儿。”燕子指了指一个摆满啤酒箱的地方。
青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大厅,把啤酒箱子移到了一个长期弃用的转角,说:“虽然这里远一点,拿啤酒不太方便,但移开了也好,路宽了,应该不会被磕到。”
菜做好了,燕子把凉拌茄子连同一瓶白酒端到了圆桌上。青年举起筷子,尝了一口茄子,连声称好。燕子笑了笑,倒了两杯酒,一杯酒缓缓地推到青年面前。
“我一般晚上不喝酒。”燕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为什么?”青年也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摩挲了一下手,那手指冻得绯红。
“晚上很美!有霓虹灯,有开着大灯轰鸣而去的货车。白天看不到的东西,晚上都能看到。”燕子指了指外面的街道。
“也对,那是两个世界。”青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大概是有点悲观吧!奇妙的是,这种感觉一到晚上就会减轻,这年头,谁还没个病啦?就像谁都会死一样。”燕子夹了一筷子的茄子送进口中。
青年被她逗乐了,可笑着笑着,声音却忽然低了很多,他不安地摩挲着玻璃杯。
燕子紧张地望着青年,青年又平淡地看向别处,什么都没有说。
很快,一盘拌茄子吃完了,酒也只剩下半瓶。
“剩下的这半瓶,我明天白天喝。”燕子把酒拿过来,放在了柜子最上面的一层,转身对青年说,“这么晚了,我送你出去吧!”
“以后我要是饿了,就来找你吃宵夜,好吗?”青年走到门口,顿了顿,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我没有那么闲,不过,一年一次也行。”燕子回复,“以后你的狗不见了,还会来找我吗?”
“当然啰!”青年对她笑了笑,然后牵着狗转身离开。
青年说话吐出的白雾瞬间消散,他背对着她挥了挥手,指间关节因为冻伤变得越加红肿,中途,他扯了扯衣服,上面的皱褶一下子平复了,出门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貌似他的驼色大衣也被玻璃门挂下了几丝绒毛。
当燕子确定青年会在生活中消失的时候,他的每个细节在此时都绽放出无比耀眼的光彩。
燕子点燃一根烟,背靠着玻璃门坐下,闭了一会眼,再睁开就看着消失在街道转角处的青年,她把手往后一伸,就摸到了摇摇欲坠的冰凉不锈钢把手,她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一期一会……”
旁边不夜城的躁动音乐继续响着,是西城男孩的《seasons in the sun》。
她跟着音乐轻轻地哼唱起来:“We had joy,we had fun,we had seasons in the sun……”
抽了半截的香烟软绵绵地掉落在地上,她度过了她一生中最寒冷的冬天,世界好安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风儿来得还不算太迟,骨头已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