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松渡双涧,宫殿五峰围,小院分寒水,虚楼半落晖。
此诗是后人夏竦所写,写的是位于天台山的国清寺。国清寺为智者大师所创,始建于开皇十八年,智者大师创宗立派后,一心想扩建寺庙,却限于资金,多年未尝所愿。后遗书杨广,杨广见书后,感慨万分,遂遣人监造。于大业年间竣工,规模恢宏,屋宇六百多间,成就一方佛门圣地。
国清寺在佛门中地位好比正一于道流中的尊高。现主事是智璪,师从智者大师,继承了国清寺的方丈之位,自然也不愿辜负其师的期许,将本派发扬光大。他深知出家人本该六根清净,可近来他心烦意冗,愁的便是门派的兴衰,更是中土佛门的兴替。
正一筹莫展时,一位小沙弥未经敲门便推开方丈的房门,惹得智璪一顿教训。小沙弥委屈得很,赶忙道清来意:“师父,弟子知错。只是山门外有人求见,他说师父见到此信便会见他!”
智璪顿感疑惑,接过信,打开一看,里头写道: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智璪迅速合上信纸,言道:“来者有何特征?”智璪想了一番,拍了下脑袋,不待小沙弥回答,激动地言道:“真是老得糊涂。快!快去请他到修竹轩,我稍后便到。”小沙弥摸了摸脑袋,有所纳闷,也只能照着方丈的话做。
通往修竹轩的石道上,清幽沁人,高耸的竹木衔着雨露,几滴落在石板的青苔上,几滴打在疾步的智璪头上,他并没有察觉。此时,修竹轩一人背对着他,黑色的衣裳缀着金纹,手中抱着一把刀。智璪见其转身,打消了脸上疑惑,欣喜若狂,顿时说不出话。
“恩师!季昌不孝!”黑衣男子便是杨季昌,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齐出。
“好孩子,快起来!让为师瞧瞧你!”智璪扶起他,抚着他的头发,说道。
杨季昌因为其父杨广与智璪结下师缘。十二岁那年他与杨广游船江南,遭部下迫害,杨广被弑,杨季昌身中一刀并未断气。幸是智璪和灌顶发现并救走,才留得一命。数年未见,杨季昌心中过意不去,执意要跪地献茶。
智璪见他一片孝意,便不再推托,饮下此茶,问道:“为师见你修为不浅,这些年在何处修行?怎么不来看看我老人家。”
杨季昌心存愧意,低着头说道:“少阳派。”
智璪当即退了一步,有些吃惊,脸上露出异色,问道:“来此,你是以季子的身份,还是少阳派的身份!”
“恩师,我想您误会。季昌已经退出少阳派了。”杨季昌见智璪脸上的疑虑,只好从头说起:“说来惭愧,当年您和师叔救下了我,我心中除了报仇二字便无其他想法,整日求着您们教我武功和法术。我也知道恩师为我着想,不想因为复仇枉送来之不易的生命,所以只教与我念经诵佛。”
“你这小猴子!师叔带你去避难那会,你是故意走丢!”
杨季昌面露惭色,说道:“还是瞒不过您老人家。我的境界没有您和师叔那么高,放不下恩恩怨怨。避难那年,天下纷乱,有一晚我趁师叔睡熟之际溜走,不小心误入逃难的人群,一路北上。途径一荒村,正值饥荒,村里仅剩的村民沦落到食人的地步,我们四散逃亡,我不幸被抓。命悬一线时,是一位名唤柳成风的大哥解救了我,他身手十分了得,由此我便请求他教我功夫。起初柳大哥不肯应允,在我不依不饶下。他有些动容,说他是少阳派的人,不能私传武功,他可以带我上华山,能不能学,要看我的天赋。”
杨季昌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失落,哀叹一声,又言道:“没想到的是,火龙真人相当器重我,收我作弟子,又传我武学。”
杨季昌问道:“恩师,你听过‘三峰论道’吗?”
“据说少阳派每年都会举行,行过斋醮仪式后,便会让门下弟子在华山东西南三峰比试切磋。”
“没错,那一天华山就是一个炼狱场。少阳派的弟子在那一天都要参与,没有规则,没有辈分,只有修为高地之分和生死之别,每七人当中只有一人能留在华山,而剩于六人在角斗中非死即残。为了变强,为了仇恨,我不甘堕入魔道,那几年我的刀不知舔了多少鲜血走过来,后来杀一人都没有了一丝触动,反而是有些兴奋。因为存活下来,我得偿所愿地习得了《天遁剑法》,又传承了《焚书》。而在少阳派最后一个年头里,那场‘三峰论道’,我对上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挚友柳成风,没想到他让了半招,而我却杀了他。”
说到此处,杨季昌开始哽咽,山门中唯一的朋友,却以死换来他的醒悟。所以那一年他选择了离开。
“换做是你,那天死的是你,你会后悔吗?”智璪言道。
“能死在自己挚友手中,无怨无悔!”
“那他应该也这么想。”
杨季昌明白智璪在开导他,即使柳成风是这般想,他也无法原谅自己的冷血麻木。
“一切如同你心中的仇恨,你太过于执着,无法坦然地面对。柳成风的牺牲,是为了渡你,并非只是渡你的麻木不仁或是心中仇恨,而你自己,他想让你做回自己。”
杨季昌用力过猛,捏碎的手中茶杯,神情有所癫狂:“就差那么一点,我就取了李渊的狗命,为何不能让我痛快地肃清此等奸臣逆贼,为何要我放下仇恨!”
“谁对谁错,谁都分不清。先皇对于国清寺是浩大的恩德,没有先皇,也就没有国清寺此时这番样貌;他是你的父亲,所以你看到都是对的。而对于黎民百姓不尽然是对的,修运河、征高句丽,看似造福后世的创举,对于现世却是劳民伤财,若百姓能不饥不寒,会有食人之举,若百姓安居乐业,有谁会想造反,又怎么会有十八路反王!”智璪把杨季昌当成自己的孩子,先皇对于国清寺有恩,当年才会冒险前去搭救,可惜晚了一步,杨季昌便成了他报恩的对象。
杨季昌听完此话,没有反驳,他清楚杨广并非圣人,不可能全然是对的,作为父亲的角色,他无疑是对的,而作为一国之主,难道如同世人所言那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