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脸老丐此刻正背对着大床,围着小铁炉在那里边烤边吃。炉子边上是锅碗瓢盆,也用一个木架子盛着。木架子下面有一块青石板,石板上放着菜刀,石板下居然还有脸盆大一个水潭,山泉水透过一个拳头大的泉眼汩汩的冒着水,然后又穿过大树根部一个小洞,流进了项太公家的荷花池。石板边上趴着一个黝黑的东西,正伸着脖子,叼着水里的蛇皮吃。
那是一只老鳖。
原来这鳖住在荷花池,见这棵树根底下有得吃,就时常钻进小洞来觅食。一来二去,身体长大,进出不便,索性就留在树洞内,和红脸老丐做了伴儿。红脸老丐孤苦无依,有时倒也乐得逗它解个闷儿。
一人一鳖,啃肉嚼皮,正津津有味之时,忽听得“嘭嘭”数声巨响,村里放起了火铳,照亮了整个项家庄。随即就听村里的狗狂叫起来,锣鼓声震天,“铛铛,哐哐”有尖利的嗓子喊叫:“野猪来啦,野猪来啦!”那鳖吃了一惊,“扑通”一声钻入水里。
红脸老丐却置若罔闻,慢慢的转着竹签上的蛇肉,顾自自斟自饮。以他的耳力,并非没有听见,只是三年中他早就听惯了村民们打野猪的声响,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要他不想吃野猪肉,野猪不来惹他,他是不会去想见那臭油油的黑家伙的。
红脸老丐在这个村子里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没地自然没有庄稼,没有庄稼,野猪也就沾惹不到他。
然而,项家庄的村民们可就不一样了。他们生来就和野猪是仇敌。他们种庄稼,野猪吃庄稼。现在正是初夏时节,山里可口的竹笋早就变成了坚硬的竹子,而村民地里的土豆却将近成熟,三五成群的野猪,挺着洁白的獠牙,拖儿带女,趁着夜色,“嗷嗷“叫着,兴匆匆的来了。
最先见到野猪“独牙老疤”的是项小磨家的狗“土狼”。
项小磨是村里最强壮的男人,“土狼”是村里最强壮的公狗。
项小磨是条光棍,除了力气什么都没有,因为穷,没有人愿意嫁给他做老婆。
“土狼”除了强壮就是凶悍,村里的母狗都暗恋它,愿意和它玩耍,给它生孩子。
土狼和项小磨听到了锣鼓声,几乎是同时跑出来的。当项小磨跑到自己地里的时候,就见到篱笆开了一个大洞,粗大的木桩倒在一边,土狼正毛发倒竖,对着独牙老疤龇牙狂嚎。
但见那匹大野猪巨大的身体,长长的鬃毛,浑身乌黑发亮,高挺着那颗独牙,孤傲的站着,冷冷的看着狂躁的土狼,仿佛是一个长者,看着一个顽童的表演。在它的身后,十几匹大大小小的野猪吭哧吭哧的刨着地,转眼就吃掉半垄土豆!
项小磨本来是一腔热血,操了一柄钢叉,怒气冲冲的赶来,一看独牙老疤这种气势,心中凉了半截。说也奇怪,那匹巨大的野猪只是站着不动,土狼反倒越叫越虚,原来高昂的尾巴,慢慢的夹了下来,四肢也开始不自觉的慢慢往后退,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畜牲!”项小磨大喝一声。
看着翻开的泥土和那些呱唧呱唧吃得正欢的野兽,他忽然暴怒起来,抡起钢叉,猛地冲上前,狠狠地朝一只埋头吃土豆,屁股朝他的半大野猪刺去!
只听“嗷”的一声叫,那猪吃痛猛地向前一跃.拱进猪群。
野猪群受惊,齐齐跑向地的另一头,跑到两丈开外,回头看看独牙老疤,见它没有动静,又各自低头拱土刨食。
这时,只见独牙老疤开始慢慢的低下了头,翻起眼睛,独牙前突,慢慢的向拿着钢叉的项小磨走来!
土狼看到独牙老疤身形移动,便更加疯狂的大叫起来,尾巴紧紧地夹在腿中间,他明白独牙老疤要向自己的主人进攻了。
土狼紧盯着独牙老疤的后退,想趁它不备,狠狠地咬上一口!
然而,狗这东西,只有成群了才可怕,一只狗是永远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土狼几次想扑上去,却始终没有那种勇气,它还想等,它只能等,它知道,自己的情敌和情人们,正在身后不远的山路上跑来了。面对野猪,狗们会尽弃前嫌,一致对外,快了!它已经听到它们的狂叫声了。
然而,就在此时,独牙老疤开始进攻了!
独牙老疤迈着又沉又快的步伐向项小磨冲去。独牙老疤是不能容忍项小磨伤害自己的家人的。独牙老疤的另一个牙齿是去年秋天在山里面和同类格斗的时候掉的。那颗掉落的牙齿,紧紧地插在对手的脊梁上,永远的拔不出来了。那颗牙齿,使它在大山里面建立起了权威,现在,他要把这种权威建立在项小磨的身上。
项小磨在月光下看到这黑乎乎的大头颅毫不犹豫的向自己挺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错了。
然而,要他重新选择的话,他还是会刺出那一叉子的。
作为一个男人,他从未向别人低过头,现在面对一匹野猪,他依然不会低头!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