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周围道道寒芒,赖小章紧张了起来。
柳添云睁开眼睛,手中障刀已顺其白袂斜扬而去。
李庭舟等人手中的剑握紧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道黄莺般的声音徐徐传来,“你们在干嘛?”
一个纤美的粉色身影停在远处石径上,正盯着竹林里的众人。
众人都已放下了手中兵刃,往那道纤影看了去。
李庭舟问道:“冷师妹,你怎么来了?”
冷流萤款步姗姗,走向众人,道:“掌门出关了!”
众人面露惊色,柳添云疑惑了一声。
李庭舟道:“不是还有两天吗?他老人家提前出关了?”
冷流萤扫了他们一眼,道:“我这不是来通知你们嘛,你们不去迎掌门出关,却在这里做什么?”
李庭舟笑道:“柳师弟想试试他最近的剑法有没有长进,这不我们正要陪他练练嘛!”
冷流萤虽已大概知晓怎么回事,却并没太在意,道:“行了,三师兄你还是先去迎掌门出关吧,不然他又要下山去了。”
李庭舟点了点头,道:“也好!我这就回去。”
他还剑入鞘,朝竹林外迅速走去,周佚等人见状,也收了剑跟了出去。
李庭舟似乎思索着什么,不觉间慢下了脚步,转头轻声对周佚道:“你们留在这儿,我去便行,别放过那小子。”
周佚问道:“三师兄这次想要怎么处置他?”
李庭舟眼神充满寒意,冰冷地道:“打断他的腿便可。”
周佚脸上浮现一阵阴邪,嘴角微微一皱,道:“好嘞!”
张楚有些担心道:“可柳添云在那,咱也不好动手啊。”
李庭舟回过头朝柳添云叫道:“柳师弟,掌门出关,难不成你不去一去?这昊阳门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掌门最看好的就是你,你不去岂不让掌门心寒。”
柳添云露出异色,道:“还请三师兄先行一步,我马上就来。”
李庭舟并未回话,只是叫着周佚等人先出了竹林,其心中自是打好了算盘。
柳添云见他们已然离去,对冷流萤道:“想来掌门参悟了新的剑法,只怕已迫不及待下山了。”
冷流萤道:“也不知掌门为何那般急!”
柳添云道:“掌门若想说,自会告诉我们,我俩也不必过问。”
冷流萤点了点头。
柳添云将刀扔给了赖小章,嘱咐道:“小章兄弟,你哪儿也别去,你的事等会儿我自会向掌门禀报。”
赖小章道:“我跟着去岂不更好?”
柳添云看着渐渐消失在竹林中的李庭舟等人,道:“究竟是个什么说法,我也不能断定,万一出了变故,反倒是害了你。”
赖小章点头道:“我明白了。”
冷流萤对他道:“记住了,不要乱跑,特别是后山下的那片地。”
赖小章来昊阳门那么久,自是知道后山旁那块地。
这是刚来齐阳山时,冷流萤私下告诉他的。
那是昊阳门禁地。
他曾见过不怕死的昊阳门弟子闯进去便再也没出来,所以他并没那么傻,要去那块枯地寻死。
他不知道那禁地处藏着什么,只知那是个充斥着黑暗的山洞,永远也见不了阳光。
洞口是一道碎裂的石门,石门上绑了几条胳膊粗的铁链,一天天过去,那石门上早已爬满了藤蔓。
特别在夜幕降临时,甚至分不清石门前哪一条是藤蔓,哪一条才是铁链。
他就算是砍柴,也不曾敢接近那个山洞。
那是齐阳山上最为枯败的地方,也是最寂静的,静得像是地狱的入口。
若是处在那种黑暗中,谁也不敢想自己会以何种方式死去。
赖小章愣了一愣,点头道:“我哪里也不去。”
对于冷流萤,他也没有太多要说的。
只因这个女人差点要了凌九的命,虽然他早已听她解释过,她那一剑刺的是无可奈何。
但在赖小章心里,这江湖处处都是无可奈何。
可无论如何,终究有人要与这无可奈何斗上一斗,无论结果如何。
赖小章并未觉得冷流萤做错了什么,只是他不愿与这样的人走得太近,即使他什么都没有,也无资格瞧不起任何人。
此时,柳添云对他点了点头,叫上冷流萤走了。
竹林中只剩了赖小章,习习和风与他的呼吸融在了一起。
细细回想此前柳添云向他展示的那些剑法,他挥刀练了起来,周遭不少竹子立刻就遭了殃。
看着一棵棵竹子倒下,赖小章暗道:“柳兄这剑法果真好使,稍练两招,效果竟已这般显著。”
“不如试试那招顺水扬波!”他这般想着:“只是我这记性也太差了,看来还得去翻出那本齐阳剑谱。”
想到此处,他撇过刀,转身就要往书房去寻剑谱。
但此时他的身后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赖小章,没成想柳添云还教了你剑法。”
他听出这是周佚的声音,忙转过身去,只见周佚、张楚和平勇等十余人又走回了竹林中。
赖小章道:“我还纳闷李庭舟为何着急叫走柳兄,原来你们早有打算!”
周佚等人缓缓朝他靠了过来。
周佚意味深长地道:“我们昊阳门的剑法,你学得会吗?”
赖小章心想此下若是应了,只怕连累了柳添云,忙道:“从你们那偷学来的,似乎也学不出什么名堂来。”
周佚呵呵笑道:“你还想为柳添云开脱?他教一个外人练剑已是大忌,如今还教了一个侮辱先师的杂碎,你可知道,他这般做可是犯了门规啊。”
他离赖小章越来越近,又道:“只怕你的柳兄,过不了多久,便要被逐出师门,与那凌九一样了。”
赖小章面不改色,强调道:“我已说了,是我自己偷学的剑法!”
周佚停在他面前,道:“若我非要说是柳添云教你的,你又当如何?”
赖小章道:“我并不指望你那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周佚冷哼一声,抬手往后一招,已有几人将赖小章围住,并抢过他手中的刀,狠狠地将他按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必然又得挨一顿毒打了,可如今他这身本事,却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只要不死,挨一顿打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此前他已反抗过多次,那只会换来更糟糕的结果,倒不如顺了周佚等人的意,免得多挨些打。
他的嘴贴在枯叶上,鼻尖已然点地。
周佚拿着抢过的障刀在手中拍了两下,笑道:“用刀练剑法,在这齐阳山,可真是旷古未有啊。”
他又朝其余师弟看去,问道:“你见过吗?”
一连问了四五个师弟“你见过吗”。
他那些师弟都笑出了声来。
“没见过!”
“只有傻子才会用刀来练剑法,练了也是白练。”
“这话说的不对,既是柳师兄教他的,你这一说,不是骂柳师兄是傻子吗?”
“只是如今柳添云已往山顶去了,救不了这小子了。”
张楚笑道:“为了避开柳添云,咱倒也费了不少心思啊。”
平勇道:“行了,别废话了。”
众人自是忌惮柳添云,生怕耽误了时间,柳添云就已出现在他们身后。
那时再想打断赖小章的腿,恐就没那么容易了。
周佚道:“给我压好了,我来。”
一人用膝盖死死抵在赖小章后背,另外两人已压住了他的双腿。
周佚将那刀一扔,啧嘴道:“这砍柴刀终究只适合砍柴,还是我这剑好使些。”说着时他已从腰间拔出了剑。
一声噌鸣,吓得赖小章忙大声叫道:“周佚,你要干嘛?”
周佚两指夹着剑刃,寒光在其指尖缓缓流动,“斩断你的腿,看你今后还能跑哪去?”
赖小章一听,用尽吃奶的力气挣扎起来,可双腿就是一动不动。
他已然绝望了。
周佚举剑过了头顶,低头冷冷地盯着赖小章右腿,道:“赖小章,今天谁也救不了你了,要怪只能怪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赖小章并未回话,只见他额上青筋暴涨,脖子和脸已然胀红。
他伸手抓过枯叶上的障刀,撇着手朝自己右腿上方挥了去。
压住他的两人被突如其来的障刀吓了一跳,猛然间松开了手。
一根断指掉在赖小章腿上。
趁着那两人松手,他瞬间从地上爬了起来,拔腿便跑。
青叶遮掩枯叶,鲜血染红青叶。
那被赖小章砍断手指的人正攥着手惨叫,眼泪已挤了出来。
众人脸上鲜血点点,都是那人断指喷出的鲜血。
周佚见状,怒道一声:“杂.种!”
他提着剑朝赖小章追了去,张楚等人则还盯着地上那根断指,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断指的人抬头看向赖小章,张楚才缓过神,叫道:“都给我追!”
此刻赖小章已跑出三四丈远,哪怕在布满竹刀的竹林中也是脚下生风。
周佚紧追不舍,而张楚等人也是紧随其后,拔剑声不绝于耳。
“臭杂碎,你给我站住!”
“你跑不了的!”
……
竹林中充斥着叫骂声,惊得鸟雀扑叶而去。
赖小章全当没有听见,绕着一棵棵竹子跑了出去。他知道,自己若停下来,已然不是断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不久,他已跑出了竹林,向着山的更高处跑去。
他很庆幸今天白扶倾出了关,除了周佚等人,其余人都已去迎掌门出关了。
所以这一路上,并无其他人拦住他的去路,似乎上天也不忍心看他命丧于此。
他不断地往上跑,一滴滴汗珠从脸颊滚落,砸在了路边的野花绿叶上。
他那苍白的嘴唇,变得越来越干涩。
他摔到时,不得不立刻爬起来,那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因为摔跤的缘故,又烂了几分。就像是几块遮羞布,只是胡乱地搭在他身上。
他每跑一步,那衣服就愈加撕裂得厉害。
他脚下的一只破烂布鞋渐渐不知去处,只有石头硌得他的右脚阵阵生疼。
他已顾不了太多,只能向前跑,向上跑。
哪里能避开吃人的猛兽,哪里就是他奔跑的方向。
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跑着跑着,他已到了石径尽头,那道崖上,是剑刻的“海纳百川”四个大字。
再往前跑,已是悬崖,这里没路。
他掉头转向右边,往后山方向继续跑去。
他已无路可逃,后山下的那片地是他唯一的选择。
周佚等人还在后方叫骂,几柄锋利的寒芒离他越来越近。
他的眼前渐渐变得枯无,只有一堆堆落叶,将路引向那山洞口。
赖小章看着眼前已然开裂发黑的石门,停下脚步转过了身来,手中依然紧紧攥着那把障刀。
他的脚上只剩下一只快要断裂的布鞋,脚趾母已从鞋头钻了出来。
障刀上的血早就干了,血红中泛着紫。
他的心跳得很快,一阵风掠过他身旁,灌入后方的山洞。
满身大汗时能有一阵风吹来,很是凉爽。
可再凉爽的风,也吹不散心中燥热。
赖小章喘着粗气,周佚停在他下方,也在喘着粗气。
后方的张楚等人陆续跟了上来,个个弯腰低头,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
张楚咳嗽了一声,抬头看向赖小章,骂道:“这杂碎可真能跑。”
周佚恶狠狠地盯着赖小章,道:“这次我还看你往哪跑,想必你也知道你身后是什么地方。”
赖小章怎会不知道?
周佚提着剑朝他走去,其身后的人早已将唯一的路封死。
赖小章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怎么也逃不了了。
他看着下方这群狼虎,摇头冷笑道:“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死在你们手里!”
他说完,立时转过身去,跑进了山洞。
周佚等人见状,脸上都挂着惊愕,陷入沉默,可谁也不敢靠近那道破碎的石门。
赖小章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
石门上的藤蔓随风摆动。
这片枯败的地,在晚春中死一般的寂静,就连风声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