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落叶扫入幽暗的山洞。
周佚等人停在山洞远处，望向洞口。
张楚死死盯着山洞中的黑暗，道：“这小子真不要命了？”
周佚冷冷地道：“如今是他自己进去的，怪不得我们。”
平勇道：“如此也好，免得柳添云问起时，我们却无从解释。”
张楚道：“柳添云被我们逮住了把柄，难不成他还真能为了这小子迁怒于我们？”
周佚道：“可这小子若是死了，我们便无柳添云触犯门规的证据了。”
张楚惊了一声，道：“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我们也闯入禁地吧？”
周佚道：“反正他终究是个死，只不过便宜了柳添云那家伙。”
众人看着那黢黑的山洞，互相看了一眼后，只能返回。
……
洞内阴风嗖嗖，赖小章不知周佚等人已然离开，仍继续往洞内走去。
一阵尸体腐烂的恶臭扑向了他，他只觉得胃中翻滚，当下急忙捂住了鼻子。
他又隐隐听见滴水的声音。
那水滴声好似十分遥远，小得像是有人落泪。
他咽了一口唾沫，扶着洞壁慢慢往里挪去，障刀敲在墙壁上，竟有回音。
洞内很宽敞，一只老鼠从他脚背蹿了过去。
他什么也瞧不见，只觉自己脚背上有东西爬了过去。
黑暗中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可怕，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稍有阵冰凉触碰他的身子，那头上的三盏阳火也得熄掉两盏。
看着深处幽境，赖小章又挪了两步，忽地不知踩到什么东西，咔嚓一声断了。
他停下脚步，顺着脚摸去，却摸到了一根冰凉的东西。
是人的指骨，正与他五指叉在一起。
一股寒意登时从他脚底蹿到背脊。
他回头望着洞口微光，心下想着反正前前后后都是死，索性不管那幽暗中藏着什么怪物，觅着头继续走向深处。
他脚下不断传来咔嚓声，已不知是踩断了人骨还是枯木。
洞的深处更加阴冷幽暗，无垠的漆黑中似乎藏匿着恐怖的怪物。
任何人站在其中，只怕都会为之战栗。
赖小章停了下来，只因他听见了奇怪的声响，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突然，黑暗中闪过一道火花。
洞内突然亮起了昏黄的火光，他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有些庆幸自己已能瞧清洞内的情况。
他的周遭全是森森白骨和死人的头发，不知曾有多少人命丧于此，其次还有动物的骨头和许多皮毛。
他并无心肠去纠结地上哪一具是人骨，哪一具又是野兽的骨头。
这些骨头像是被人扔在此处，头在这里，手脚却在那边，胡乱的搭在一块，其中一些白骨上还挂着枯木般的肉。
再往火光处看去时，只见洞中央有一滩水，水中摆着一口石缸，内盛许多蜡质灯油，一个灯芯已被点亮。
这盏油灯是被刚才那道火花所点亮的。
可当他的目光移到石缸后方时，他已骇然失色。
布满青苔的石壁上挂着五条胳膊粗的炫黑铁链，与那洞口石门的铁链并不相同。
铁链困着一个枯瘦的老者，老者约莫已是古稀之年。
老者的四肢和脖颈都套在了铁链中，铁链一头已延伸到赖小章脚下。
只见那老者颧骨很高，两鬓已被污垢遮成了褐色。看得出须发已然斑白。
他那苍老的脸上布满皱纹，如树皮一般粗糙，皱纹里塞满了泥垢，整张脸暗淡无光，眼睛已深深向里凹了进去。
这骨瘦如柴的老者，似已困在这洞中许久，指甲又黑又长，曲如环刀。
赖小章见了，怔住了神。
那老者渐渐动了，已抬头看向他。
他吓得退了一步，那铁链却已缠在他脚踝处。
老者嗔目盯着赖小章，龇着一口黑牙，如鬼魅般恐怖。
赖小章霎时被铁链拖走，朝着那枯瘦老者靠去。
老者一边收着铁链，一边哈哈大笑道：“还真有不怕死的往这洞里钻，是老天可怜我这孤寡老人吗？”
老者虽显得枯瘦，却是力大无穷。
赖小章后背贴着地，片刻已磨出几道血痕，身子不断将白骨排到两旁。
他试着抓紧地面，却无甚物可抓，只能抓到一具具白骨。
他又挥着刀，想要去砍那铁链，也只是砍出几道火花。
老者还在拉着铁链，冷冷地笑道：“孩子，别挣扎了，到了老朽肚子里就不怕了。”
赖小章只想过山洞中藏着怪物，却不知是这样一个老怪物。
那一刻，他已明白此前那些昊阳门弟子是如何死的了，多半是被这老怪物给吃了。
他害怕得大叫道：“前辈，我的肉臭，吃不得。”
老者笑道：“再臭也没那老鼠的肉臭。”
赖小章听得，更加绝望了，他不知那老怪物是如何操控铁链的，无论他如何用力，也丝毫挣脱不得。
老者又笑道：“难道你的师父没嘱咐过你？这山洞是老朽的地盘，可不能随便进来。”
赖小章已被他拖到面前，被他捏住了脖子。
赖小章试着挥刀去砍老者，却只是在空中划出两道寒芒，压根碰不着老者一分一毫。
障刀落地，赖小章渐渐喘不过气起来，嗓子里不断发出“格格”声，脸已然憋红。
老者看着他那张花脸笑道：“你这小家伙虽然脏，却是细皮嫩肉的，吃起来一定别有一番风味，只是老朽吃这生肉吃腻了，倒不如换种吃法。”
他说着时，一把将赖小章扔了出去，砸在了那石缸上。
石缸中的火差点没被扑灭，赖小章差点没摔断了腰。
他又想起身逃跑，可老者已甩出铁链，砸在他胸口上。
一口鲜血从他嘴中喷出，他又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老者接下来的动作。
老者那铁链似已与其融合了一般，山洞中的许多枯木，都被他用铁链扫了过来。
不一会儿，赖小章面前已有一堆枯木。
那老者似乎真要将他给火烤了。
看着赖小章身旁的障刀，老者并未着急生火，只是阴寒地问道：“话说你这小家伙，昊阳门不是使剑的地方吗？你怎拿着一把障刀？”
赖小章早已被他折磨得没了力气，靠在那石缸外壁上，吃吃地道：“我……我不是昊阳门的弟子。”
老者神色一凛，“哦？不是昊阳门的弟子？”
赖小章费力的点了点头。
老者问道：“你是山上砍柴的樵夫？”
赖小章摇头。
老者又道：“那你是何人，怎会闯进这里？害得老朽白高兴一场，还以为你这小家伙也是昊阳门的人。”
赖小章回道：“我是被他们抓上山的，你若见了我身上这些伤，想必也明白。”
老者忽然显得兴奋起来，就连皱纹也露出高兴，道：“如此说来，你是昊阳门的仇人？”
赖小章道：“是！”
老者道：“你这一身的伤，都是昊阳门的人打的？”
赖小章点头道：“嗯！”
老者问道：“你这小家伙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能和昊阳门有什么仇？”
赖小章道：“只因我帮过他们的仇人。”
老者道：“什么仇人？”
赖小章道：“向昊阳座下首徒，凌九。”
老者心下惊讶，道：“他怎就成了昊阳门的仇人？”
赖小章道：“昊阳门都说是他杀了向昊阳。”
老者一听，忽地够下身子，将脸贴到赖小章面前，黑牙中冒着一股热气，熏得后者差点一口气没续上来。
他大声问道：“你说什么？向昊阳死了？”
赖小章不忍去看他那口黑牙和枯黄的脸，只是闭着眼点头。
老者似是不信，摇头又道：“老朽不信，向昊阳的自在剑法天下无双，怎可能有人杀得了他，绝不可能，你这小家伙定是在哄我！”
赖小章绝望的叹了口气，道：“我既已快死在你嘴下，又有何可骗你的！”
老者将身子挺了回去，咧嘴道：“你这小家伙，说的倒也没错，看样子不像是假的。可照你这般说，凌九既能杀了向昊阳，他的剑法已是天下第一了？”
赖小章道：“在我眼里，的确如此，只是我却不相信是他杀了向昊阳。”
老者道：“为何？”
赖小章道：“因为我没亲眼看见。”
老者道：“不管向昊阳是如何死的，你只告诉我，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赖小章道：“世人皆知，他已死了。”
老者突然仰头看向洞顶，哈哈大笑了几声，紧接着又自言自语地道：“向昊阳啊向昊阳啊，没想到你一世英名，最后竟死在了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剑下。”
他说完时，又忽然黯然神伤。
他已被向昊阳关在洞内三十年，不曾见过天日。
正是因为常年处在这等黑暗中，他那双眼睛才会向里凹陷得如此之深。
若不是向昊阳心软给他留了那缸油灯，只怕他的眼睛已退化得什么也瞧不见了。
三十年间，他甚至不敢每天每夜都将那油灯点亮，生怕油尽灯枯，就再见不到光明了。
赖小章并不知眼前枯瘦的老者正是三十年前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残镇。
他只能从其笑声中听出老者与向昊阳有仇。
可三十年前的赖小章又在哪里？
凌九又在哪里？
山门中那些青年弟子们又在哪里？
他们甚至连残镇的名号都不曾知道。
纵使有人听闻一二，可又如何知晓三十年前祸害江湖的大魔头，竟被向昊阳关在了昊阳门后山下的山洞中！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这山洞是一块死亡禁地。
谁若进了山洞，谁就得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