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苏恒和刘老大又来到右武卫校场,参加入冬前的最后一次训练。
这次的训练时间有些长,十月开始,等入了腊月才完事。
颉利的南侵让大唐的朝堂为之震怒,渭水之盟说是让颉利服了软,实际上大唐是输了的。泾州、武功一线十室九空,全被突厥洗劫一空,无家可归的百姓蜂拥向长安。
栎阳本就在长安之北,乃是难民必经之地。
刘村早就做好了准备,安排青壮日夜守卫,严防难民进入。
在这个时代,难民是最危险的。他们无家可归,无粮可食,突厥又是秋收前南下,连最后的收成、希望也没了。这些走投无路的人能做出什么事来,根本没法想象。
苏恒早就明白在这种时候万万不能发善心,不能看人可怜就给他吃食或者留宿,一定要铁下心来,恶狠狠的驱逐,敢近身甩手就要一棒子打过去。
在生存的重压下,杀人不过是一种手段,有凶狠的甚至会在杀人后做出更恶毒的事来。
易子而食?只是为了活着罢了。
当然,长安附近是万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天子脚下,容不得那般丑恶之事。
朝廷早就开了粮仓,每日一粥救济灾民,保住命就行,等过了冬便要将难民送回原籍。世家大族也没闲着,一张张卖身契撒下去,无数人抢着按手印,甚至还有为一纸契约大打出手的。
天策府旧将还有些收敛,旁的就没了遮掩,苏恒甚至听说有强逼良家子的。
李世民终究是初登大宝,很多时候只能妥协。
世家大族如此,突厥也是如此。
但这一代君臣是极记仇的,不动只是没准备好,一旦他们觉得可以动手了,便不会再给敌人一丝机会。
苏恒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了他府兵生涯的第一次冬训。
每日练兵科目较之前多了很多,除了刀法、射箭外,还多了阵法。
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苏恒很清楚,这代表他和刘老大被编入了精锐之列。
府兵也是分等级的,百战悍卒最高等,多在陌刀队;善射者编在一起,多守城;青壮且非家中独子,则是打仗的主力。
冲锋时是他们,撤退断后也是他们;攻城是他们,诱敌的也是他们。换言之,死的最多的也是他们。
和终于被编入精锐队列而兴奋异常的刘老大不同,苏恒毕竟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老秦人,他没有老秦人那种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血性,他只是想要好好的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守护好苏家罢了。
为国捐躯他也会做,但并不是如今的大唐。
右武卫是十六卫中比较精锐的,训练量自然不小,但受限于时代,在苏恒看来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对于训练苏恒很认真,努力让自己处在中间的位置。他想的很清楚,上战场既然避免不了,那最关键的就是如何在战场上保住自己的命。
抛去诱敌、误入陷阱、天灾、主帅智商不够等不可控因素,苦练杀人技、保命技是第一要务。但同时,也要确保自己不会因为太出色而在行伍间脱颖而出。
越危险的任务越容易立功,也更容易送命。
这在苏恒看来,是决计不行的。
只可惜,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律,不是想逃避就能逃得了的。
“初十,左、右武卫演武于渭水以北,翼、吴国公各引军掩杀。二人乃万人敌,麾下虎贲皆成锋矢,初战难分胜负。彼时翼国公长子秦卫道领左武卫勋卫,于阵中为恒所擒,恒始为朝臣所知。”
……
苏恒挺直腰杆,不卑不亢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后世被人贴在门上的当世猛将,心里头却在不停的犯嘀咕。
也是他自己不小心,实在是方才的那种环境很容易让人上头。几万人挥舞着木刀木棍打群架,打着打着就会打红眼。
苏恒一开始还能控制住,在刘老大身边左劈右砍,等打翻了几个左武卫的兵卒后就觉得热血沸腾,再没法保持冷静,一不小心就漏了馅,手脚其上仗着年轻反领着刘老大冲到了前面。
谁想到左武卫中也有一上头的主儿,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大规模的群架,本事不差,还有五六亲军护卫,在这乱战中当真是万夫莫敌。
苏恒和刘老大刚冲到前面没多久,就撞见了左武卫这主儿。俩人都打出了火气,碰见了苏恒直接一刀冲胸前砍去。不想这刀才劈下,就被旁边的护卫拦下,而后就被一脚踹了个踉跄。
刘老大也没多想,趁机反手一刀砍过去,又被护卫拦住,滚地葫芦般和苏恒躺在一堆。那主儿不留手,三步并两步冲了过来,抬手一刀就要把苏恒二人“淘汰”掉。苏恒这时正上头,拿出了从前在学校后院打架的套路,把手中木刀冲那人脸上一扔,就地一滚然后往前一扑,抱着那人的一只脚猛地用力,直接掀翻到底,压在身下就是一顿老拳。
护卫们反应慢了一点,等冲过来时自家少将军的脸上已挨了好几拳,连忙挥刀砍过去,结果被先反应过来的刘老大从背后砍翻了两个,剩下的也被周围的右武卫兵卒给料理了。
于是莫名其妙的,苏恒就俘虏了一条大鱼:
翼国公秦叔宝的长子,秦卫道。
秦琼和尉迟恭俩人在演武刚开始的时候过了几招就领着亲军到一旁的小山坡上观战,对场中的事儿看得是一清二楚。秦卫道虽说有秦琼的教导,但天赋不说和程家的老大相比,便是才十岁的尉迟宝琳也比不上,初次参与,自是秦琼、尉迟恭的重点关注对象。
眼见秦卫道被人活捉,秦琼的一张黄脸当即黑了,尉迟恭的黑脸却红的很灿烂。
“哈哈哈……叔宝,贤侄怎么这么不小心?哎,也怪我手下的崽子没有眼力,恕罪,恕罪!哈哈哈……”
秦琼被尉迟恭这么一挤兑,脸更黑了,冲左右一摆手,道:“速去把那逆子给我拿来!”
“喏!”
秦琼的亲卫连忙催马跑了过去,尉迟恭见状也下令道:“将那个小子也给我一并带过来。”
两家亲卫一前一后,把秦卫道和苏恒都接到了山坡之上。秦琼看到秦卫道身上衣甲不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平日里不用心练功,吃苦头也是活该!也就是演武,若真打了仗,你便丢了性命了!”
“孩儿知错。”秦卫道单膝跪地,连忙低头认错。
尉迟恭看秦琼在一旁教训孩子,不由得乐开了花,再看生擒秦卫道的苏恒,是越看越喜欢。苏恒常年务农,又经过几月的训练,虽脸上稚气未消,再加上刚打了一架,还带着几分凶悍之意,正是莽夫看莽夫,惺惺相惜。
“你这娃娃倒是凶悍,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禀将军,小子苏恒,栎阳人士。”
“栎阳人士?”尉迟恭闻言微微皱眉,“你读过书?”
“禀将军,读过。”
“那怎会入我军中?”
苏恒将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尉迟恭连连点头。
刚知道苏恒读过书的时候,尉迟恭很诧异,这年头的读书人可都是宝贝,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就是混的再惨,也能做一个教书先生,万没可能从刀口上讨生活。本以为是家道衰落的官宦之后,不想却是府兵之子,只是自己好强请的先生。
可见这是个有大志的孩子。
“既读了书,可会什么?”尉迟恭问道。
“天文地理,医卜星相,小子略知一二。”
“哼!好大的口气!”尉迟恭闻言不喜,喝道,“区区一部《论语》,你若说你明理本将还勉强信了,还‘天文地理、医卜星相略知一二’?也不怕闪了舌头!”
“小子不敢欺骗将军。”
“哈哈哈,好!既如此,本将问你!夜间行军,如何辨别方向?”
“回将军,先寻北斗,再寻勾陈,勾陈所在,即为北方。”
“若寻不到北斗又该如何?”
“寻草木,繁多茂盛为南;或寻河水,去向多为西;或查风向,春时多东风,夏时多南风,秋时多西风,冬时多北风。”
“以步对骑,当如何布阵?”
“若平原对阵,当占上风,刀盾在前,陌刀居中,弓弩在后。遇敌先以弓弩射之,而后退于盾后。步兵盾挡刀砍,减缓骑兵,使其化整为零,再以陌刀逐个击破。”
“若攻城,当如何?”
“围三阙一,以投石、弓弩掩护冲车、云梯,徐徐图之……”
“行军立营,有何章法?”
“……”
“如何判断有无埋伏?”
“……”
“刀斧所伤士卒当如何医治?”
“……”
尉迟恭和苏恒一问一答,答的人波澜不惊,问的人却着实被吓着了。一旁的秦琼刚开始还只是听着,后来也参与了进来。俩人是越问越吃惊,越问越欣喜,只觉得捡到宝了。苏恒的回答虽说并不全面,但以他现在这个年纪就有这般见识,真的是天纵奇才。
两人这么多年南征北战,看人少有走眼的时候,不想终日打雁今日被啄了眼。以苏恒现下展露的才学,便是朝中出了名的饱学之士,在某些方面也不如他。
而这,肯定不是苏恒的极限。
尉迟恭黑着脸不言不语,只是用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苏恒。秦琼则皱着眉头,缓缓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禀将军,小子苏恒,栎阳人士。”
“左右!与本将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