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很难熬。
头些年只要入了冬，苏母几人都不带出屋的，每天就靠苏恒出屋弄些柴火搬家里烧。一家人围在一个小火盆旁边烤火，就这还直哆嗦，鼻涕止不住的流。
还是武德六年苏哲还在的时候，苏恒被冻得实在受不了了，想尽办法和苏哲好说歹说弄了个简易的火炕。于是一家人从在火炉旁围坐变成了在炕上围坐。
唯一不变的，苏恒依旧要去捡柴火。
眼下却不用再遭那个罪了。
这务本坊的宅子基本都是前朝大员们的住所，旁的不说，至少在住的方面享受得很。虽说没火炕，但人家有地龙，一把把柴火填进去，整个屋子都热乎乎的。
苏母是安逸了，被冻了那么些年，眼下也能歪在榻上和苏梅绣绣花。这手艺还是她出嫁前在娘家学的，嫁到苏家后太穷，没那个闲钱买绢买线，如今捡起来，依旧轻车熟路。
苏梅倒是头一次，好在人心细，也就刚开始的时候扎了几下指头，这几日已经有模有样了。
苏芸、苏昱就是两个不省心的，从前就爱疯玩，现在更是从宅子里疯玩到了街上。好在苏恒三令五申没让俩人往坊西跑，就在家门口左右转悠，倒也安全。只是没想到没几日，竟然和隔壁刑国公府的二公子玩到了一块。三小人儿不是几天来我家玩，就是明日去你家，不得清闲。
苏恒也不去管，只是苏氏带着礼物拜访了房夫人便罢了。具体说了什么，苏恒也不甚了解。
这事情，本就不应由他过问。
尉迟恭是大方的，不仅给了房子、奴仆，还留下了十贯钱，算作苏恒举家进城的用度。这已是一笔巨款了，被苏氏严加看管，就房子自己的枕头旁边，谁都不许动。管家陈达七日便要将府里的用度进项给苏氏看，而后苏氏再给下七日的开销。
端的是节省。
苏家进城小溜一个月，便是新年。
大唐新年的年味还是很浓的，家里除非穷到了一定程度，不然总要弄些荤腥。苏家从前就是如此，眼下宽裕了自不会藏着掖着。
现在的苏家可不止苏恒等人了，还有一干奴仆呢。
年前十来天，陈达就领着几个小厮东市西市的采买年货。布几匹，绢一匹，米、面、油、肉，甚至还买了些青盐，不多，就一小把，却把苏氏心疼了好几天。
等到了除夕这天，苏家上下都忙活起来。苏家人穿的漂漂亮亮的在正堂坐着，陈达领着一干奴仆在院子里排好队，一个接一个的进屋冲主家行礼。苏恒笑着应着，然后赏下些钱财，这帮人再欢天喜地地谢赏，嘴里说着为苏家效死的话，乐呵呵的退出去。
出了门还要挺胸抬头，垫垫手里的铜板，引来没领到的人炙热的羡慕目光。
发钱这事儿是苏恒昨天让陈达说出去的，他终是没办法把这些人当成可以随意宰割的奴隶。其实就是矫情，一边享受着陈达等人无微不至的伺候，一边又觉得良心过不去，便发些钱财，让他们休息时可以出去买东西玩耍。
也就只能做这些了，向前辈们那样在奴籍上做文章现在苏恒还做不到。
这帮奴仆说是他的，实际上……
都懂，都懂……
许是得了钱，奴仆们干活都麻利了许多。一张张热腾腾的大饼不停的从厨房里端出来，小院里还架着一口锅，里面羊肉翻滚，那一小撮青盐放里不少，好像味道都更鲜美了。苏芸、苏昱闻着味儿不停地咽口水，被苏恒看见一人赏了一脚，于是哭兮兮的跑去找苏母和苏梅，又被戳着指头数落一通。
苏恒见状笑笑也不在意，看了眼在院子里忙得团团转的陈达，便自己个儿悄悄回到书房去了。
这书房就在正房的西侧，有一个不大的小院，只中了棵桃树，现在光秃秃的，很难看。推门进屋，暖洋洋的很舒服，正对着的便是一张书案。
苏恒反手关门，两三步走到书案前坐下，在砚台里倒了一点水，拿起墨来慢慢研磨。
自打他搬进来，就一直在这书房里写东西。好在从前小时候被报了个书法兴趣班学了几年，学的不大好也不坏，至少一个“永”字写的是极好的。如今又练了几日，已恢复了个八成水准，一手行楷勉强能拿出手了。
半晌，墨研好了，苏恒提笔，接着昨日接着写下去。
“……《孙子算经》卷下二十六，今有物不知其数，二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答曰：‘二十三’。此题之解颇为繁琐，若以天竺数字配以黄冈密卷‘数’之卷所提符号，则可设此数为X……”
洋洋洒洒写了几个时辰，中间稍稍歇了会儿，便接着写下去。终于在日头落山前写完了这一章。稍稍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苏恒便按照顺序整理好，卷起来放在书案旁的柜子上。
看了看，密卷的数术卷已完成了十分之一，在加上以前完成的地理卷，进度还算不错。主要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东西苏恒都记不清了，是一边写一边想，自然快不起来。好在他不用像这时代的其它书那样满篇文言文，半白不白的，倒轻松许多。
“恒儿，快用饭了。”正想着，门外传来苏母的声音。苏恒闻言应了下，反手开门，苏氏直接走了进来，然后把苏恒推了出去。
“我来时管家已经领着小竹、小琴上菜了，现在过去正好。”苏母随后说着，自己则收拾起被苏恒扔了一地的纸来。
“孩儿知道了，娘你也快些。”苏恒应了句，便走了。
这书房现在只有苏恒和苏母能进来，每天苏母都会在苏恒走后进来收拾，从不假他人之手。她已经知道了苏恒被奇人传授学问的事儿了，也是苏恒没瞒着，不然这宅子怎么来的根本解释不通。
人尉迟恭堂堂国公，为啥看上你这么个乡下穷小子？
苏母不懂的什么大道理，她只是知道这是苏家的宝贝，得藏得严严实实的。苏恒对此自是知道的，却没太在意，一开始还劝了几句，后来见苏氏如此也就随她了。
毕竟苏氏操劳这些年，若让她彻底闲下来享福，自己也不甚习惯。
正房里没等多久，苏母便回来了。小竹、小琴见苏母坐下了，得苏恒点头示意，这才掀开桌上的锅盖。苏芸、苏昱见着一锅肥美的羊肉，眼睛瞪得跟什么似的。
大过年的，苏恒也只是笑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酒，一饮而尽，又拿起筷子，从锅里夹了块肉，咬了一口，确实很鲜美，有羊肉的味道。
“过年了，吃吧。”
俩小的抢起了羊肉，苏母、苏梅笑呵呵的看着，这种场面已不知多少年没见过了。
苏恒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酒，笑呵呵地仰头饮尽。
“你好，贞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