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最后的起床闹钟,最后一天工作。昨天受到的羞辱,整夜的失眠,像石头般堵在胸口的心结,贝尔纳对此绝口不提。最后一天上班,恰似第一天上学。
布里吉特的日程本上记得清清楚楚:今天是个大日子。9月29日,明天就是圣米歇尔节。不过,贝尔纳不是彼得·德鲁克[8],公司不允许他六十岁以后再发挥余热了。
这一天平淡无奇,贝尔纳的感觉却十分诡异。他参加了许多没他也能开的会,中午吃了自己最喜欢的菜。菜虽然一样,可吃起来却味如嚼蜡。
下午四点的钟声响起。贝尔纳终于明白,“退休”的精髓,是在“退”字。
首先,去电信部门,退还手提电脑。“工作资料您另外保存了吗?”“没有,没人通知我保存。”“工作资料可比电脑值钱。我们先存着这台电脑,等有新人入职,就会把里面的文件清理掉。”清理掉,仿佛过去35年的工作从未存在过,仿佛他的工作根本无足轻重。
然后,退还公务手机。“我能留着电话号码吗?”“不能,号码会分配给别的员工。”“荒唐!这是我唯一的电话号码。以后我的朋友和家人有事,怎么给我打电话呢?”“您应该早做准备,不好意思。我最多只能让您留着SIM卡,但是过两周还是会停用。您可以去找我同事了。”贝尔纳之前当然想过电话的问题,但他暗自希冀公司会把电话作为临别赠礼,至少让他在买到新手机之前,再用上一阵子。他最近一直忙工作上的事,想要尽量做好交接工作,根本没有时间去买新手机。他们就这样感谢自己?
再去保安部门,退还一卡通。卡里的钱还够喝一杯咖啡,算了吧。
最糟糕的时刻终于来临。一层一层,一个一个,和每位同事告别,行最后一个贴面礼[9]。大家都在忙,不是着急接孩子,就是瑜伽课要迟到了,要么快递在楼下等,总之没时间闲聊,不过还是说:“这些年合作愉快!退休后生活愉快!”
他走了,没人大惊小怪。退休嘛,符合规定,符合常理,符合自然规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贝尔纳去找保安部门。他想留着自己的一卡通。卡上的照片底下写着“数据搜集员”,那是来公司第一天照的,多年以后,已经模糊不清。等他老了,可以拿来给孙辈讲讲故事。不过,平时从不离开的工作人员,今天正好不在,或许是忙着别的事情。大家都在忙,和他以前一样。
就这样,贝尔纳走过门禁,与同事仿佛天壤之隔。针对正在进行的项目,他还有两句话要说,可是他已经无权进入公司,像边境线另一侧的外国人,像城墙那边的敌人。不对,像逃出牢笼的动物,越狱成功的囚犯。
他本该觉得重获自由,可是,为什么感到这是个骗局,而他失去的价值,要高于这个自由?
他在接待处坐了一会儿,感受了一下精心设计的沙发带来的虚假舒适感。前台小姐仪表出众,发髻高耸,笑靥如花,绝对提升公司形象,关键是年轻。贝尔纳借此机会,从外人的视角审视公司。他看着矮桌上的杂志。墙上张贴的招聘启事完美无缺,总是能吸引到年轻一代。
贝尔纳远远看见保安走过来。二十年来每天见面,却发现不知道他姓甚名谁。顶层办公室的经理没必要知道一楼保安的名字。在领导眼里,一个保安无足轻重。
“先生,您能否把我的一卡通作废,但允许我把卡留着,当个纪念?就这样收走了,很残忍,请您网开一面。这上面有我年轻时的照片,那时我还满腔激情与梦想,还不知道以后会成为公司的大人物。”
如果记得保安的名字该多好……
贝尔纳走出公司大门时,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正是保安。贝尔纳挤出一个微笑。
“先别走。您忘了归还公务车的钥匙。”
如果当初记得保安的名字,可能会改变些什么,可能也没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