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末尾,终曲就要奏响。距离贝尔纳正式退休还有一天。布里吉特心花怒放,想要给丈夫加油鼓劲。不过,贝尔纳却心情低落。两人说东说西,他只字未提昨夜的惊悚剧情。内心的纠结难以平复,吃不下一口东西,也喝不下半杯咖啡。
他钻进配发的公务车,直接开往公司去理论。他知道,戈达尔,那个比自己小两岁的上司,总是第一个到公司。这家伙估计也没什么时间陪伴家人。
贝尔纳在心里不断预演、重放与上司对峙的情节,思考他会用什么借口拒绝自己的要求。戈达尔今天没有穿往常那套笔挺的西装,看起来不像是令人敬畏的公司老总,瘦削的身材倒有几分像青涩的实习生。贝尔纳向来不喜欢瘦子,觉得他们忧郁羸弱。在他眼里,消瘦是不懂得享受生活的象征。有时候,他希望自己变成一只小老鼠,能偷窥到上司穿什么款式的袜子,什么颜色的内裤。他想知道,在这仪表堂堂之下,会隐藏着怎样的马脚。
实际上,贝尔纳和戈达尔是一对半斤八两的活宝,他们假装对方不存在。戈达尔抢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领导位子,贝尔纳觉得自己的嫉妒之心理所当然。
在他眼中,戈达尔纯粹是二百五冒充007。他永远身着三件套西装和加厚白衬衫,用来遮掩骨瘦如柴、没半点肌肉的身体。这套紧绷绷的装束,细节精确到毫米,连衬衫袖子露出多少白边都一成不变。这种精心设计的打扮,在贝尔纳眼中,只令人生畏,不令人生敬。他那条深蓝色的领带价格不菲,抵得上普通清洁工一个月的工资,可是没有哪天打领带的长度是正确的,总是垂在腰带以下十多厘米。
贝尔纳颇有自信地自言自语道:“金钱不是万能的!天生的优雅买不到。不是谁想当拿破仑,就能当拿破仑!”
贝尔纳走进上司的办公室,室内一片狼藉。上司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透过蓝色的偏光眼镜打量着他。
“我们……约过要见面?”
“没有,不过……”贝尔纳本不想流露出紧张,可是吞吞吐吐反而显得更加局促。
“您不是昨天就退休了吗?”他说完继续埋头看文件。看来上司并没有那么好哄。
贝尔纳尽可能用积极的语气回答:“不,明天是最后一天。说到退休……”
谈话迅速陷入僵局。贝尔纳费尽心思,委婉措辞,可上司无动于衷。延迟六个月退休,三个月也好,哪怕是委派一项任务,操作一个基金,公司都不予考虑。
贝尔纳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冰冷的拒绝,不顾员工的心声,企业的未来没有他的份。他变得多余,就像一件占地方的旧家具,等着被扫地出门。
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领导的善心。
“我的工作,就是我的生命。求您了,在公司里给我找点事做,什么都行。当初给我降职的时候,突然就不允许我负责大型项目,也不再给我加薪。我什么都没说,难处只有我心里知道。可是,我仍然尽忠职守,每天第一个上班,一心扑在工作上。如今,好像我成了个无足轻重的人,大家对我视而不见。这不是我应得的下场啊。”
贝尔纳觉得自己虽然年届六十,可一直兢兢业业,没做错什么。然而,那衣冠小丑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条垃圾箱里的臭鱼。
“公司不是养老院。”
贝尔纳是婴儿潮一代[7],一辈子没尝过失业的滋味。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像一头年老的大象,只能离开象群,独自等死。年老的大象必须让位给年轻的狮子,也就是自己儿子这一代。
戈达尔头都没抬,冷冷地说道:“明天是您最后一天。讨论到此结束。谢谢。”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谢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