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许烛要先把中午这一顿给解决好。
他家里米缸那就仅仅是个缸,空的比地板都还要干净,米粒都见不到一个。肉食荤腥、时节蔬菜那同样也没有,就算是把他宅子翻个底朝天,他也就只剩下一小袋子的面条,他知道自己差不多已经弹尽粮绝了。
那袋面条是他最后的吃食,他去厨房给煮了一半,没什么配料,就加了些盐而已,清汤寡水刚好有一碗,汤里连丁点油花都没浮起来,但也还算能吃。
许烛吃得很香,碗里的汤都喝完了。
他坐在凳子上看着桌子上碗筷发了一会呆,这碗筷就跟他从橱里拿出来的一样,要是他邋遢一点,恐怕连过水洗的功夫都可以省去。他想着想着就笑了,这感觉又像是他回到了那段吃穿十分清苦的时光,清苦到什么地步,他自己估计连只老鼠都养不活。
有些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他还小,会委屈也会害怕,边吃边掉泪珠子。而现在他只是在想这面条里没有油水不顶饿,一碗下肚就只填了肚子。
他把碗筷过水洗了一遍放进橱柜里,然后也把锅给刷了,刚才灶台里那两根漆黑的木材没烧完,下次还能烧,他放在灶台地下的木灰里,他看了一下已经完全熄灭了。做完这些后,他把那勉强还能凑一碗的面条给藏好,把家里打扫干净,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到衙门的时候,衙门门口没有站人,但是他听到了田世维和其他人的声音,田世维其他人打过招呼,他这个时候不用凑过去,直接往左进魁镇门,走进牢狱。
这是一个庭院式的监狱,灰白砖墙,墙上一个硕大的黑色狱字,地上没什么杂物赃物,就是灰尘很厚,看得出来很久没有人来过。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牢狱两字的暗示影响,他觉得这里有些阴森,死气沉沉。
小镇衙门的布置相当讲究,像是从书上搬出来的,处处符合规制,但是到了牢狱,却完全没有这种表现了。不分男女监牢,也不分轻狱重狱,像木枷、站牢、脚镣等东西全都扔在牢狱一角,许烛瞧这木枷上的裂纹和灰尘,应该就没用上过几次。
牢狱里有窗有炕,炕上垫有草席。墙壁是用木桩造就,单个独立牢房跟他家的空房差不多大小,完全不显得狭**仄,环境不算太差。许烛打量着牢狱的布置,就牢房的这个配置,不脏不乱,有雨能挡,有风能遮,稍微打扫一下,只要搬床棉进来就能住人。也难怪小镇上有些男人跟自家媳妇吵架后愿意窝在这里。
此刻牢狱内并没有人,许烛深吸了一口气后,怀着忐忑的心情用钥匙把牢房打开,走进去翻找痕迹,他想看看这牢房是否有什么玄机,或者这牢房又没有什么痕迹线索。
一件一件牢房走过,待到许烛走进最后一间牢房时,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什么都没有。
许烛坐在最后的一间牢房的炕榻上,叹了口气,低着头怔怔无言。他强自打起精神,可也依旧难掩那失魂落魄的神色。
这是他猜想的最后一个地方了。
封侯不在这里。
这么多年许烛走遍了天狼镇的每一个角落,狼爪山上都去了好几次,却找不到封侯的任何痕迹。他也曾与小镇上的那些普通人旁敲侧击打听封侯的下落,同样没有任何线索,就好像封侯这个人没有在小镇上存在过。如果不是那一式剑刺和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呼吸吐纳方法证明着他曾经遇见过封侯,他自己都要怀疑封侯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人了。
许烛有过猜测,像封侯那般的人,从小镇出去的条件应该很苛刻,否则那些人不会伪装成普通人,也不会像个普通人一样在小镇上等死。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就好像是一个人坐拥金山银山,明明是自己的钱,明明知道在哪里能花出去,却让自己过得像个乞丐,只要是脑子没病的都不会这么做。
许烛眼神中的期翼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和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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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看。他好像把你当成救命稻草了。”
“明知故问,他不是想让我帮他度过这一次难关,而是想让我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一间牢房外,有一个身穿朴素长袍的男人,笔挺站立,背负双手,微微笑着看着牢房内盘坐在许烛旁边的封侯。
封侯以手扶额,叹道:“以前他问过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你牧庆云在暗处盯着,我就打了个马虎眼说下次见面再告诉他。他应该是念着这件事。”
牧庆云笑道:“跟我无关,当时我可没开口说话,也没阻止你,你别冤枉在我身上。”
封侯眼神清冽,无奈道:“有意思吗,明明是你非要订立规则,心里却巴不得别人去打破。”
牧庆云拍了拍手,脸上带有几分狡诈,道:“有意思啊,不这样的话那我还不得无聊死。我可比不得你封侯,画地为牢这么多年,深陷回忆梦魇之中,我可是羡慕的紧。咱们也算得上一对难兄难弟,你是太忙,无暇分心,而我就是闲的蛋疼,无所事事。”
封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摆手,道:“不敢跟你称兄道弟,我不配。”
牧庆云呵呵一笑,假装没有听懂封侯话语中的嘲讽,指着尤不死心在这里苦等的许烛,问道:“封侯老弟,不提醒他一下吗,他可是为了你才待着着牢房里。现在他要是走了可能接下来什么事都没有了哦,只要他能等到陈止布好局,八成是能熬过这一次难关的。”
封侯的脸立刻黑了,这家伙还真的是小气的很,半点亏都不愿意吃。
牧庆云一脸关切,担心道:“封侯老弟,你脸色怎么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监狱这个地方环境毕竟太差,要不要我给你挪个地方。”
封侯黑着脸不搭话
“老弟啊,你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跟老哥我说,咱俩谁跟谁,不用那么客气。”
封侯冷着脸道:“要是我以前知道你是这个德行,我一定先来砍死你。”
牧庆云一副理应如此的样子,点头道:“我要是知道我是这么个德行,都不用你动手,我就先掐死我自己了。”
有诗云,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人生须臾不过百载岁月,何其短暂。世人踏上修行路,追求的东西太多,长生二字应当排在前列,哪怕做不到长生不死,将这个期限延长也是一件好事。有命活着,才能够谈其他的一切。
长生不死是不是一件好事。
要是有人说不是好事,那人大概会被骂个狗血淋头,年纪越大的人骂的越狠,这要不是好事那什么是好事。为什么年纪比较大的人更懂得生活,那是因为他们知道生命的价值。年纪越小脑子里才越容易出现想死这种念头,年纪越小越难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们走得路少了,遇到的人少了,没有真正拥抱过这个世界,也还没理解草木一岁一枯荣的可贵。
牧庆云算是个奇葩,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却是个想死的。他是真想掐死他自己。
封侯眼神晦暗,喟然长叹道:“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设立这个赌局了。”
牧庆云有了几分兴致,道:“说来听听。”
封侯没有说话,伸出手指点点长袍男人自己。
牧庆云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再抬起头时,哈哈大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
“像你封侯这般人物,居然会给人逼得走投无路,选择在这里画地为牢,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哈哈。”
封侯苦笑道:“我也觉得有意思。”
牧庆云看了看自己布置的牢房,因为要掩人耳目,这里的布置谈不上多好,唯一的好处可能仅仅是人迹罕至,算得上清静,他惋惜道:“你封侯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惜了,要是早个几万年,把你扔到古禁子还活着的时候,你肯定是天上天下最顶尖的几个剑修之一,妥妥是个名垂千古的人物,困在这里等死真的是太可惜了。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随时放你出去。你要好好感谢我,一般我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封侯道:“只要是你正经答应下来的事,我就没怀疑过真假。但是你也说了,要我自己愿意才行。”
天狼镇,古禁子所创天底下最极致的八种镇压方式之一,这个镇子本身就是一个极为恐怖的牢笼,进来天狼镇的方式有两种,出去天狼镇的方式同样有两种。
像封侯这种以悟道境修为进来的人,满足一个特定的条件外加上牧庆云点头,两个要求缺一不可。能够修行到悟道境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满足那个特定条件的人不在少数,至于他们为什么没能出去,原因就在牧庆云没点头而已。
另外一个出去的方式便是拿到小镇桥头镇字碑的狼形印记,只不过这种方式分人,悟道境修为的人要是去观想镇字碑,那就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封侯其实早就满足出去的条件了,但是他出不去,不是牧庆云没点头,仅仅是过不去自己那一关,那句画地为牢,贴切的很。
牧庆云看着许烛,感叹道:“我当时仅仅是让你和他见一面,仅仅是想让你指点他一下,没想到他会对你这般信任。”
封侯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捧腹大笑笑道:“呦呵,你牧庆云也有没想到的事,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牧庆云淡然道:“谁能够完全想到以后的事,当初能够观铜窥天命的衍族做不到,我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