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风奇轻叹道:“我也不知。不过若真是如此,刀宗可也有些蠢了。但即便刀宗再蠢再糊涂,我辈刀客该去舂山救他也还是会去,这便是‘快意恩仇’了,只可恨……”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
杨仞头一回听人用“蠢”字来说刀宗,不禁颇觉新奇,又想:“只可恨你辈刀客也有些蠢,非但没能救了刀宗,自己的掌门反倒被燕寄羽擒住了。”若依照他从前与许念斗嘴的脾性,多半便将心中所想径直说了出来,只是眼下他已知自己在路上受过赵风奇的恩惠,便只淡笑不语。
又过一日,两人快马加鞭,循着天风峡刀客所留暗记往东过了玉门关,晌午来到一处小集镇,进了镇上的一家客栈。
杨仞一踏进门来,心中便是一凛:堂内有两人正坐在角落一桌饮酒交谈,其中一人身形肥胖、衣饰华贵,赫然是曾在舂雪镇上窥见过的“岳公子”,他身旁怯生生立着一名模样秀美的少女,不时为两人斟酒。
杨仞心说:“他娘的,这胖子倒会享福,还找了个美貌小姑娘伺候他。”再看那与“岳公子”对坐之人,却是一身粗布短衫,脚边放着一个货担,似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只是面皮与短衫里露出的手腕都极白皙,容貌也太过干净斯文。
杨仞暗道古怪,却见赵风奇走到柜台前,对客栈掌柜道:“店家,不知可有个叫齐四的在贵店下榻,我是他的兄长,有事寻他。”
“请稍待,”那掌柜翻了翻簿子,又道,“不错,这位姓齐的客官住在后院的‘人’字六号房。”随即叫来店伙计引路。
杨仞与赵风奇来到后院,那店伙计敲了敲房门,径自推开了门,回头道:“小人记起来了,这位客官一早便出门了。”
赵风奇似早有预料,踏进门去道:“嗯,那我就在这房里等他回来。”
那店伙计面露难色,打量赵风奇片刻,却径自告退。杨仞也跟着进到房里,忍不住笑道:“赵老兄,那店小二不敢多说什么,一定是怕了你的相貌。”
赵风奇满脸伤疤、形容凶恶,闻言却不生气,反而得意笑道:“杨兄弟,你这话说得再对不过。料想我手下的兄弟们正在镇外不远处,等到入夜,便会有人来接引咱们。”
杨仞道:“赵老兄,刚才你没留意,那堂中有一桌客人似是停云书院一伙的。”
赵风奇冷哼道:“老子岂没留意?那一桌有个货郎,却是泉州‘藏玉楼’新任的楼主温蔚,他从前是开酒楼的,没想到温歧死后,他也扮作了货郎,嘿嘿,这倒是有点意思。”
杨仞恍然笑道:“怪不得这货郎怎么瞧都像是个斯文人,不知他武功修为如何?”
赵风奇道:“不知道,想来没我老赵武功高。嗯,他对面那胖子,我倒不认得了。”
杨仞道:“我也不知那胖子是谁,不过曾听燕寄羽称他为‘岳公子’,此人虽听从燕寄羽的吩咐,但燕寄羽对他很是客气,料想不是停云弟子。”
赵风奇略一寻思,道:“原来是‘青城弦剑’的岳凌歌,此人刚当上正气长锋阁的阁主,也不知能耐高低。”
杨仞笑道:“料想也不是赵老兄的对手。”他在青石镇上目睹了赵风奇的刀术,此言虽有打趣之意,却也算是语出真诚。
赵风奇随口道:“这话不错……嗯,咱们去堂中喝酒,听听这两人说些什么。”
杨仞一怔:“那温蔚不认得你么?”
赵风奇道:“我与他不过是十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他若不扮作货郎,我原也认不出他,料想他也识不出我来。”
杨仞沉吟道:“嗯,赵老兄,你十多年前脸上也是这般……这般威风么?”
赵风奇哈哈笑道:“老子十多年前可白净得很,走吧,若被认出来,我杀了他俩便是。”一边说话,一边已出了房门。
杨仞随赵风奇来到堂中,与温、岳相隔两桌而坐,随意点了几样酒菜,瞥见那两人谈笑正欢,似浑不觉周遭变化。
却听那岳凌歌道:“温兄放心,等燕山长回到华山,便会整顿武林大事、选定正气长锋阁的三位新阁主,到时温兄自是其中一位。”
温蔚笑呵呵道:“如今‘武林八奇’之中,藏玉楼怕是比不了天音宗了,温某做不做阁主倒都无妨,只是有些好奇,不知另两位阁主又会是谁?”
岳凌歌正待开口,却有个酒客看见了温蔚的货担,便凑近来想买杂物;温蔚与那人交谈起来,言语中似对货郎的买卖尚有些生疏,许久才低价卖出一面铜镜,随即转回头对岳凌歌道:“岳公子见谅,请接着讲吧。”
岳凌歌轻叹道:“温兄,你丢下滁州酒楼的大生意不做,何必也要当个走街卖货的?实不相瞒,我不但瞧你做货郎做得别扭,瞧见你这货担,更是睹物思人,心中着实难受。”
温蔚淡淡道:“这是我们藏玉楼起家立命的买卖,如今楼主已不在了,总须有人接下这货担。温某一时做不惯货郎,久了也就做得惯了。”
岳凌歌一怔:“原来如此,在下深感佩服。”随即点头道,“在下深受温歧温楼主之恩,自然也极信得过温兄,方才温兄既然问起,在下便实言相告:如今方天画被擒,正气长锋阁缺了个出身于‘九川十三崖’的阁主,燕山长的意思,是想让方天画的义子秦楚来当。”
温蔚道:“秦楚是青箫白马盟的新任盟主,论身份倒也说得过去,就只怕他本事不济,难以服众。”
岳凌歌道:“这位秦公子,最大的本事便是听话。”
温蔚莞尔道:“这本事非同一般,倒算是个少见的好本事。那么九大刀派之中呢,恐怕燕山长不会再让天风峡的人当阁主了吧?”
杨仞听到这里,瞥见赵风奇面露冷笑,以为他即要破口大骂,哪知赵风奇却只仰头喝了一碗酒,目不旁顾。
却听岳凌歌道:“这另一位阁主,却不是九大刀派出身,而是一位青锋令使。”
温蔚沉吟道:“青锋令使,那多半是戚晚词了,她与岳公子同是剑派掌门,看来从此在武林中,剑要压过刀了。”
岳凌歌闻言一笑:“我若不说,恐怕温兄决计猜想不到:此人并非戚晚词,而是青锋令使中最为年轻的一位。”
温蔚脸色顿变,脱口道:“——竟是陈彻么?”沉吟片刻,摇头叹道,“这少年既无名位,亦无作为,能当上青锋令使已是奇闻,竟还要来做正气长锋阁的阁主,这可真是……燕山长心思深邃,委实令人难以揣度。”
岳凌歌道:“当日温楼主将青锋令交与陈彻,其中一定也有深意,我本还想就此事请教温兄。”
温蔚苦笑道:“这我可当真不知了。”
杨仞默然旁听,心说:“他娘的,这陈彻与老子差不多大,又当令使又当阁主的,运气可比老子好多了。”
又听岳凌歌道:“陈彻是青州人,幼年时似也与青州‘飞光门’打过交道,如今吕东游已死,岑东流亦是几成废人,飞光门中剩余刀客都镇不住门派,若是燕山长有意栽培陈彻入飞光门、暂领了这刀派的掌门之位,那这少年在江湖中便有了名位。”
温蔚皱眉道:“这是燕山长所言,还是岳公子自己的猜测?”
岳凌歌微笑不语,忽而转头,恰恰与杨仞目光相触;杨仞霎时一凛,未及反应,岳凌歌已转回头去,继续与温蔚说起话来,似乎方才的举动只是无意。杨仞心想:“当日在舂雪镇上,连燕寄羽也没瞧见我的模样,这胖子更加不认得我,想来只是他自己疑神疑鬼,胡乱扭头。”
“这自然只是在下胡乱猜想罢了,温兄不必在意,不过近日燕山长郑重吩咐了一件要事,却须得劳动温兄。”
温蔚一笑:“怪不得岳公子约见温某于此。既是燕山长的吩咐,岳公子请讲便是。”
岳凌歌道:“请温兄率些人马,假扮成天风峡刀客,前去……”说到这里,语声愈发低微,究竟“前去”何处,却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清了。
杨仞与赵风奇悄然对视,心中均极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