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蔚听完沉默良久,道:“这可有些古怪,实在出乎温某意料……这当真是燕山长的吩咐么?咳咳,岳公子,非是温某信不过你,只是燕山长往常可确然不是这般行事呀。”
岳凌歌微微一笑,从衣襟中取出一页纸笺,道:“有此‘停寄笺’为凭,温兄总能信得过了。”
杨仞曾听师父讲过停寄笺,知道是停云山长的信物,心中颇为好奇,极想扭过头瞧瞧那页纸究竟有何非凡之处,却又怕被那两人察觉,犹豫之际,岳凌歌已将停寄笺收起,敬了温蔚一杯酒。
随后,两人却不再谈论武林中的事,只闲话些诗文雅趣;杨仞越听越不耐烦,心说:“这温蔚一说起文人的玩意儿便兴致勃勃,太也不像货郎。”眼瞟着两人吃喝了一阵、起身出门而去;那小侍女走去柜台付了账,低着头紧步追出了客栈,仿佛怕被丢下似的。
杨仞转头对赵风奇道:“赵老兄,也不知燕寄羽又有什么诡计,咱们跟去瞧瞧。”
赵风奇哼了一声,道:“燕寄羽既要对付我天风峡,想来是让温蔚假扮成天风峡刀客四处作恶,栽赃陷害,好给他种下发难的口实。”
杨仞沉吟道:“若燕寄羽只想将天风峡控在手里,仅凭杀刀宗一事便能罗织出好些发难的由头。他若真是找人假扮天风峡刀客作恶,那是已动了剿灭天风峡的念头,那可严重得多了。”
“想剿灭我们?”赵风奇冷笑道,“只怕姓燕的没那本事。”
杨仞道:“无论如何,咱们快些跟上他俩,瞧个究竟。”
赵风奇道:“那也不必了。”
杨仞愕然道:“为何不必?”
赵风奇却不答话,径自走到柜台结算酒菜钱,那掌柜笑吟吟道:“方才那位小姑娘在出门之前,已替两位付过账了。”
赵风奇一怔,与杨仞对视一眼,随即大步走向客栈后院;杨仞张望门口,又看了看赵风奇的背影,虽然心急,却也只得跟着他回到客房里。
眼看赵风奇往床榻上一躺,竟似打算睡觉了,杨仞忍不住道:“赵老兄,你究竟为何……”
赵风奇截口道:“他们既为咱俩付账,那是摆明了知道咱俩偷听,再跟去多半也是无用……嗯,瞧那小姑娘的身形举止,修为决然不低,说不准比你还高。那岳凌歌与温蔚的武功,自然就更高了。”
杨仞恍然道:“原来你是怕了?”
“老子怕个屁,”赵风奇淡然道,“他们三个不易对付,却也奈何不了老子。若是老子自己一人,说不准便会跟去瞧瞧,但多了你这累赘,还是不去为妙。”
杨仞闻言顿怒,冷笑道:“赵老兄,话莫说得太满,兴许你以后还须我来帮你。”
赵风奇道:“且不说这些,想那温蔚要假扮我天风峡刀客,还须召集人手、采卖衣衫长刀,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干成的事,咱们现下跟去,又有何用?既不能十天半月地跟踪他们,反倒不如不跟,以免节外生枝。”
杨仞听他说得在理,一时难以反驳,心知赵风奇为人精明悍勇,绝不是听任旁人危害天风峡的脾性,所谓的“节外生枝”,全是顾及要护送自己之故;沉思片刻,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忽而冷声道:“赵老兄,咱们先前便说好了,我不需你帮忙,你也别再跟着我。我自己前去中原,这便告辞了。”
赵风奇微笑道:“你不跟我在一处,却要如何找见郭正夺回书信呢?你若是想先行离开,再绕回来悄悄跟着我……嘿嘿,不是我老赵瞧不起你,凭你的轻功,还跟不住我。”
杨仞被他说破心思,暗骂一声,嘴上笑嘻嘻道:“我说的意思,正是要先夺回书信,而后再自行东去。赵老兄,等咱们与你手下的十个刀客会合了,你再派几个刀客去找寻温蔚的行踪,倒也不耽误事。”
赵风奇在堂中已瞧出岳凌歌与温蔚都是心思精细之人,心知凭自己手下兄弟的身手,恐怕跟不了几日便会被察觉,只是此刻却也不必与杨仞多说,略一沉默,便道:“杨兄弟所言极是。”
杨仞察言观色,立时猜到赵风奇所想,笑道:“不过我这人最捺不住好奇,既知此事,非得去瞧个究竟不可。”他料想自己若去跟踪温蔚,赵风奇必也会跟来,故而说完便要出门。
赵风奇脸色一沉,道:“你若敢去,老子便将你打晕了拖去中原。”
杨仞一怔,皱眉道:“赵老兄,你这是威胁我么?”
“是便怎的?”赵风奇瞪眼道,“你打得过我?”
杨仞默然片刻,哈哈一笑:“不去就不去,随便那温蔚假扮成你老子、你爷爷,或是天风峡里别的老刀客,又与我何干?”言毕在心里将赵风奇反复咒骂。
过得半晌,赵风奇斜眼打量杨仞,但见他径自闭目养神,便淡淡笑道:“杨兄弟,我知你心里正在骂我,你不妨骂出声来,可别憋坏了脏腑。”
杨仞闻言一笑,也不睁眼。
又过去大半个时辰,忽有人敲门,却是一名天风峡刀客来到。从前杨仞曾见过这刀客两回,却不知他姓名。
赵风奇道:“众兄弟现在何处?这几日没什么闪失吧。”
“回赵副掌门,”那刀客躬身禀道,“兄弟们正在这镇子南边不远处的的树林中。”
杨仞见他回话时脸颊苍白、语声微颤,不禁微觉奇怪,却听赵风奇道:“很好,我本以为你们到入夜才会来客栈接应,你来时没被人跟踪吧,留神了没?”
那刀客低头道:“没有。”
赵风奇微微点头,倏然喝道:“是没被跟踪,还是没留神?”
那刀客浑身一颤,忙道:“没、没被跟踪……”赵风奇却似浑未去听,自顾自跃下床来,推门而出,随口道:“走吧,咱们去南边的树林。”
三人牵了马来到街上,杨仞瞥见那刀客脸色白得难看,便笑呵呵问道:“兄台,你就是齐四吗?”
那刀客一愣,摇头道:“在下姓俞名凌,‘齐四’是赵副掌门的化名。”
杨仞恍然笑道:“原来你们是接应谁便用谁的化名订房。这‘齐’字是你们赵副掌门姓名的最后一字,他在天风峡中排行老四,所以才叫齐四,对不对?”
那刀客俞凌点了点头,也不接话,似是无心与杨仞闲聊。他本想上马,但见赵风奇只是牵着马踱步,便也在街上慢慢走着。
赵风奇嘿嘿一笑,忽而停步转身,目视俞凌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俞凌霎时顿步,嘴巴一歪,似是忍不住要哭,忽听赵风奇冷冷道:“你敢哭出来,老子一刀剁了你。”
俞凌一惊,赶忙紧紧抿嘴,片刻后道:“兄弟们今早遇敌,没能敌过那两个贼子,都、都被擒住了……实在愧对赵副掌门的信任。”
赵风奇道:“哪两个贼子?他娘的,便只两人你们也敌不过?”
俞凌道:“是庐州花家的花流骛,还有朔州胡家的胡飞尘。”
赵风奇恍然点头:“前些日我让你们早早离了青石镇,没想到还是被他们追上了。”
俞凌闻言恨声道:“那岑东流整日要酒喝,难伺候得紧,若不是他醉酒撒疯耽误了赶路,我们也不会被贼子追上。”
赵风奇道:“嗯,岑东流、方轻游如今怎么样了?”
俞凌道:“也都被制住了,都在南边的林子里。”
赵风奇冷哼道:“这两个贼子制住了你们,在林子里设下了埋伏,又派你来将我骗过去,是么?”
俞凌垂首道:“正是。那花流骛说,我若不来,或是敢在半路将实情告知赵副掌门,他便将林子里的九个兄弟都杀了,还说……”
赵风奇道:“还说什么?”俞凌低声道:“还说要将赵副掌门绑到咱们天风峡里,当众剁成碎肉,炖了吃……”
“那他可得找口大锅。”赵风奇哈哈大笑,拍了拍俞凌肩膀,又道,“大声回话,怕个鸟?”
俞凌朗声道:“我不是怕,我是恨自己没用,对不住赵副掌门。”
赵风奇点头道:“你没自己跑了,还敢来见我,足见你不怕。花流骛与胡飞尘武功都极高,也难怪你们失手被擒。俞凌,你小子受苦了,嗯,你们都受苦了。”
俞凌闻言身躯一震,脸上流下泪来,霍然拔出长刀,道:“赵大哥,咱们同去林子里,与贼子拼个生死!”
赵风奇皱眉不语,他本想着先行与众兄弟会合,将诸般事情吩咐清楚再孤身带着杨仞东行,等候郭正前来寻仇,却不料众兄弟与岑、方二人眼下却都陷入敌手,一时沉吟不决。
杨仞道:“赵老兄,这花流骛和胡飞尘是想将你擒去凉州,好逼迫贵门派就范。”
赵风奇冷笑一声,又问俞凌道:“雷缨锋呢,他没露面么?”
俞凌道:“雷缨锋?我没见过……啊,难道金陵雷家也要与咱们为敌吗?”
赵风奇道:“嘿嘿,岂只雷家。”当即将杨仞先前说的几大门派要共同对付天风峡之事讲出,又道,“俞凌,我命你速速赶赴凉州,将此事报与贺风馗。老楚一行人也在途中,你若撞见了,也知会他们一声。”
俞凌听完神情顿紧,道:“赵大哥,我还是先跟你去林子里将贼子杀了,而后再……”
赵风奇打断道:“事不宜迟,你这便上马吧。”
俞凌道:“赵大哥,可是你自己……”
“滚你娘个蛋,”赵风奇不耐烦道,“你小子想抗命不成?”
俞凌犹豫片刻,没再多言,只对着赵风奇深深一揖,随即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杨仞想了想,道:“那雷缨锋不露面,多半是埋伏在暗中,等着要偷袭咱们。”
赵风奇却没接口,只道:“杨兄弟,咱们也上马吧。”在街上不紧不慢地驰出数十丈,忽而又道:“杨兄弟,你可记得我说过,在途中曾收到老楚的传书?”
杨仞一怔,道:“记得,你说楚老兄告诉你,停云书院挺难对付,他们尚未能将铁掌门救出。”
赵风奇道:“嗯,老楚在传书里还转述了方白的话。”
“方白?”杨仞道,“方白说什么了,可有提及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