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干什么的。”
“草民张眉,住在立阳城东边的桐鹿村,职业是猎人。”
“来水酒城做什么?”
“替人跑腿。”
“看你年龄尚小,交点罚款就行了。回去好好读书打猎,准备下半年的开灵大典,明白吗?”
“…”
五月的光不知为何这么刺眼,张眉从衙门里出来,总感觉眼睛酸酸的。
有女子在街边的柳树下乘凉,扇子一摇一摇的,胭脂的香气就吹到他的鼻尖。
张眉揉了揉眼睛,露出袖口处的圆形破洞。
仔细看去,他穿着脏兮兮的麻衣布鞋,包袱挂在胸前,头发零乱地堆在一起,随便一抓,就可以在夏天制造白色雪花。
有小孩子拿弹弓射他,他心乱如麻,并未理睬。
村里的抠门地主李老头过六十大寿,以三钱灵石的酬金让他去水酒城的天香院通知女儿,顺便去黑家酒肆买一坛那里特有的红毛药酒。
结果当他到了天香院,正好碰上官府缺钱,捕快鱼贯而入。他因为坐在柴房等人,也被当作打杂的抓了起来。
这一耽搁,钱亏了不说,天色也不早了。张眉脚步匆匆,马不停蹄地前去买酒。
酒肆内,掌柜熟练地摆弄算盘,两只小如黄豆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少年的外貌。
确认了张眉不是乞丐,他接过介绍信,慢悠悠地道:“哦,老李头啊,认识认识。我跟他交情不错,这坛酒,你给八钱就好。”
张眉一听急了:“李老爷一共才给我六钱灵石,我没那么多啊!”
掌柜眯起眼睛,自顾自地做起账来。
张眉没有办法,就呆呆地站在一旁。
半刻钟之后,因为前来买酒的客人越来越多,掌柜一声冷哼:“我就在他家吃过一顿饭,要我少他四钱灵石!?哼,算我倒霉,不该喝那一碗破粥!”
说完,他愤恨地拿出一坛酒顿在柜台上。
张眉大喜过望,不敢多说话激怒掌柜,抱起药酒就出门了。
在拐出巷子之后,他把酒放在地上喘气,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坛红毛酒原价一两,李老头给了他七钱,这么算下来,他纯赚一钱灵石。
心情大好,他抱起酒坛出城,打算前往早已调查好的山洞对付一晚。
当他经过一个转角时,迎面驶来一辆飞快的马车。
张眉与它擦肩而过,被吓得手忙脚乱,酒坛重重地跌在地上,流出纯黑的酒液。
一名穿着绫罗绸缎的高大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满脸怒色:“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凡人,敢挡本公子的路!?”
他的腰间悬挂着一只印有白鹤的铁质腰牌,在鸾凤国,这是一转灵师的象征。
灵师,就是这个世界的特权阶级。他们拥有强大的灵力,丰富的财富,崇高的地位。
他们就像太阳一样高高在上。凡人比起他们来说,只能算是在路边被车轮压弯了的野草。
“城里还敢骑这么快!?”
路人义愤填膺,纷纷聚拢过来。但一看他是灵师,都乖乖闭上嘴巴走了。
男子本打算给张眉一巴掌,但看他脸上太脏,会弄脏自己的手,便一声冷哼,重新跃到马上。
“大人,我的酒,我的酒。”少年抱住马腿,满眼泪花。
“滚一边去。”
张眉被重重一脚踢到地上,酒坛的碎片在身体上擦出道道血痕。黑色的酒液在头发上流淌,他哭着呢喃:“我的酒,我的酒。”
这时,车厢里传来一道柔媚的女音:“算了,犯不上为一个凡人生气。看他可怜,给他一点灵石吧。”
说话的人似乎有点地位,男子不敢反驳,随意地将一块灵石扔在地上,驾车离去。
张眉扑到灵石前,用力地将它握在胸口,哭得泣不成声。
“一两灵石,不买就滚。”
两刻钟之后,当张眉再度来到黑家酒肆时,掌柜满脸都是不耐烦。
张眉沉默地交出灵石,抱起酒坛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坛酒比之前的更重,他抱着抱着,手都有些发抖。
……
晚间,月亮升起,山洞里更是明亮。
被烧得漆黑的树枝在火焰中摇曳,与药酒相触的皮肤产生难耐的灼痛。
张眉小心地将酒坛藏好,靠在火堆前看自己干瘪瘪的钱袋。
酬金三钱,罚款二钱,买酒还亏了四钱,这次跑腿,真的是血本无归。
他面露疲惫,但却不敢入眠,因为还得摸黑制作抓兔子的陷阱,不然明天就会饿肚子。
这次走得匆忙,只带了麻线,他不得不去寻找大石头和树枝,拿出一个小铲子挖土坑。
月光黯淡,好几次石头都掉了下来,砸得他生疼。
他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血的腥味在口腔中肆意弥漫,将唾液染成深红。
“救命!”
陷阱做到一半,耳边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张眉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从远处跑来一名手臂流血,狼狈不堪,书生装扮的男子,脸色极其苍白。
“仇家来杀我了!救命,救命!”
书生相当虚弱,脸上还留有在林间奔跑时被荆棘划破的血痕,看样子所言非虚。
张眉的眼睛闪烁不定,低下头道:“那里有一个山洞,很深,你到之后把火熄了,找个地方躲起来。”
书生道谢,连忙往山洞的方向跑。“等等。”张眉发现不对,让他把衣服脱下来缠在手上。
书生颤声道:“多谢恩公。他日若有…”
“快走!”看到远处有火光,张眉催促他逃跑。
他先是跟在书生后面跑了一阵,又独自匍匐到一处长在斜面的草丛躲藏,大气都不敢出。
数十息之后,从林子里走来三名蒙面的黑衣人。
一人骂道:“他娘的,血没了。”
另一名黑衣人道:“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可能一直跑,我们分开搜。”
定好主意之后,三人就举着火把四处搜寻。张眉因为藏身之处比较隐蔽,并未被他们发现。
两刻钟之后,耳边再也没了黑衣人的交谈声和脚步声。但他出于本能,还是动都不敢动。
黑夜为被,大地做枕,少年在星光和弯月的陪伴下,逐渐进入了梦乡。
不知是哪个时辰,一只圆滚滚的兔子,几步跳到还没做完的陷阱旁,将青草吃了个干净。
……
第二天,张眉的意识刚刚苏醒,就跑到山洞看情况。
他在山洞前蹲伏了一个时辰,仔细确定了没人之后,才举起火把,小心翼翼地走进山洞。
洞内,火堆早已燃尽,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已经干燥的血迹。
张眉看见脚底下有破损的陶片,旁边的土地被染成纯黑,眼睛顿时一花,差点摔倒在地。
洞外,阳光明媚。
……
“哟,老张,回来了?”
“下次挖煤记得叫我。”
明烨十五年六月初九,桐鹿村
灰头土脸的张眉埋头在村子疾走,对几名青年的嘲笑充耳不闻。
他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一路直行,竟没有一人上来问询。
他径直走到村北的李家大院,朝李老爷汇报情况。
因为他身上有一股莫名的臭味,李老爷坐在摇椅上,和他隔着七八米说话。
“我女儿呢?”
“她说这几天生意好,明年再回来省亲。”
“托你买的酒呢?”
“路上被劫匪劫了。”
李老头听到这里,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道:“你个没用的东西,这么一点小事都干不好!?”
张眉拳头紧握,沉默地低下了头。
“三成利息,年末之前还清。”
见张眉低头不语,李老头冷哼一声,让长工把他赶出去。
“滚滚滚,别脏了俺家大院。”
张眉被壮汉提起,像扔鸡一样扔在门口。有路过的村民朝他望了一眼,小声骂道:“这李老头真不是东西。”
他身旁的人提醒道:“你可小心一点吧,他儿子是一转灵师,耳朵好得很。”
“这张眉真是倒霉孩子,爹娘死了,还得替他们还债。”
“他今年有十六吧?要是能在开灵大典成为灵师,就能翻身了。”
“灵师十中无一,他一个父母都是凡人的孤儿,凭什么能行?”
“哈哈,你说得对。”
两人边走边说着,说到后面,脸上竟浮现出了如弯月一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