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鹿村的教书先生一年开两次课,七月一次,二月一次。
先生要的酬金很多,但是村里有条件的人家还是会把孩子送过去,让他们学点文字历史,灵师基本。
每当这时,张眉都会停止打猎,跑到书院打杂。
他对先生说,他不要钱,只希望在干完活之后,能够到草堂外旁听。当然了,如果书院管饭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先生捋着胡须,答应了他第一个请求,没答应第二个。
“呼,终于劈完了。”
张眉扔下斧头,将木柴送进灶房,急匆匆地跑到草堂外蹭课。
草堂内,半数学生都在呼呼大睡,还有一部分人在后排说话打闹,声音不比先生的小。
先生语气平缓,一字一句地念道:
“天地源于混沌,造物馈以灵力。天地分隔,方有山川河海、日月星辰,万物得以存活于世。”
“灵力,通俗地说,即乃法则之力。小到枯树叶落,百兽觅食。大到降雨惊雷,四季变换,万般种种都和它有着玄妙的联系。”
“运用灵力,人类可以无翼而飞,无鳍而潜;也可以如虎般凶猛,豹般敏捷,鹰般锐利。对灵力理解极深的一部分人,甚至能御风控火,移山填海,顺移千里。”
先生讲到一半,一名坐在最后排,双脚放在前面学生肩膀上的男子大笑道:“说那么多干什么?有灵力的人就是灵师,没有灵力的就是凡人,是废物!”
他的几个跟班跟着大笑,其他学生沉默不语,连回头望一眼的都少。
说话的人是村子里的富家子弟赵龙,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是强大的灵师,所以尽管他横行霸道,为非作歹,却没有人敢制止他。
先生眉头紧皱,快步走出门外,不教了。
他走后,赵龙再也没了顾忌,大声地吆喝跟班,和他们玩起牌来。
其他学生面面相觑,但都不敢第一个走,只好低下头看书,睡觉,装作无事发生。
半刻钟之后,赵龙前座的学生因为长时间的承重,肩膀肿胀难耐,身体剧烈晃动,把赵龙的脚摇下来了。
“对不起龙哥,对不起龙哥!”学生战战兢兢,发黄的脸上尽是恐惧。
赵龙冷笑,扔牌踢凳,慢腾腾地将书卷在一起,直卷到书页无法再弯曲。
“咚!”
一声震天的巨响,吓得草堂内所有人都转过身子。
人群鸦雀无声,被打的学生啊啊直叫,捂着头颤抖不止。赵龙笑着问:“痛不痛?”
没得到回应,他对着头又是一下。
“痛不痛?”
学生手指流血,趴在桌子上哭,赵龙笑得更开心了:“痛不痛?”
“不痛…不痛。”学生鼻眼通红,鼻涕和唾液黏在嘴唇上,把桌子都打湿了。
“哈哈哈!不痛就好!”
赵龙笑意鼎盛,举起手臂一下一下地猛砸。
桐鹿书院,内室
张眉找到先生,急道:“您快去上课吧。”
先生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看书。张眉提高嗓子喝道:“秦先生,您快去上课吧!”
先生抬头看他,有些纳闷。这个孩子,印象中沉默寡言的,从来没这么说过话。
觉察到不对,他迅速合上书,快步走入教室。
他拿着戒尺在墙上猛砸,怒吼道:“都在干什么?!上课!!!”
墙皮脱落,赵龙松开已经卷页的书,重新坐到位置上。他瞥见外面的张眉,眼睛里射出透骨的寒光。
“呵,这不是那只狗吗?”
张眉,他以前也收拾过。
有一次,他上山打猎颗粒无收,便向路过的张眉索取猎物。张眉不给,他就约着几个人将他痛打了一顿。那一天,张眉拿出刀,将他两个跟班的手臂划破了。
他十分生气,将张眉打了个半死,回去还询问大哥,能不能设计将他做掉。
大哥告诉他,打可以打,但是杀人的话,容易被官府抓到把柄,收拾在城内经商的父亲,万万不行。
“这种光脚不怕穿鞋的,你就当他是一条狗,理他做什么?”
赵龙咯咯直笑,齿缝中都露出阴寒。
……
桐鹿村的房子修得不好,坐南朝北,即便是夏天,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丝丝凉意。
村子的北面,有一座破旧的小木房斜立在草地之上。
木房的门没有拉环,生灰的窗户蛛网遍布,就连房顶的瓦片也零零碎碎,残破不堪。
张眉睡好午觉,起身前往书院帮忙。
他走着走着,被几名青年男子拦住了去路。抬头一看,正是赵龙一伙人。
赵龙的跟班举起铁棒,狞笑道:“你挺会叫人啊。”
张眉拿出一把小刀,面无表情:“你们今天打不死我的话,我会找到你们的父母,然后杀了他们。若有机会的话,我还会把你们一起杀掉。”
他这话说完,几个跟班的笑容戛然而止。就连平日里作恶多端的赵龙,也微微变色。
跟班举在空中的铁棒逐渐放下,眼睛里充满了诧异。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是个从不惹事的孤儿,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赵龙面露凶光:“那就打死你好了。”
说完,他大声责骂众人,让他们上去殴打张眉。
跟班犹犹豫豫,互相对视了一眼,才咬紧牙关冲了上去。
他们的犹豫导致动作不畅,张眉挥舞小刀乱刺,成功刺伤了两人的手臂。
“给我打!”
人多势众,张眉被按倒在地,小刀也被甩出。
赵龙怒极,将小刀刺进张眉的手掌。几个跟班跟着他一起打,并不敢使太大的力。
半刻钟之后,赵龙扔下铁棒,冲血肉模糊,已经没有了意识的张眉啐了口唾沫,转身离去。
几个跟班神情古怪,都悻悻地跟在他后面。
……
当张眉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哪天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火辣辣的烫。
身边传来浓烈的药味,他尝试着挪动身体,恐惧地哭了出来。
自己的左手,几乎没有了知觉!
他哭得越来越厉害,导致伤口被撕裂,流出黄黑色的脓血。
一名穿着白袍的大夫开口道:“别动,你还是伤号。”
张眉问这是哪里,大夫说,这是立阳城的回春医馆。
“三天前,你被桐鹿村的村民抬到这里,就剩下半口气。”
“要不是老夫有祖上传下的丹药,你就没命了,知道吗?”
眼泪流进嘴唇,张眉无法举起手臂擦拭,只能悉数吞掉:“大夫,我的手,我的手。”
大夫坐到椅子上,叹道:“这种残疾,凡人是好不了的。但如果你成为灵师,拥有灵力,说不定还有转机。老夫的药能保你一个月,之后能不能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张眉嘴唇嗫嚅,眼泪哒吧嗒吧地滴在被子上,把药味都掩盖了。
……
七月末的时候,张眉治好伤,一瘸一拐地走回桐鹿村。他浑身缠满了药味浓厚的绷带,连苍蝇都不想靠近。
干农活的村民站在田里,向他说安慰的话。
张眉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这次打人,村子上下震动,赵龙遭到重处,被罚禁闭一个月,到现在还没出来。几个打人的帮凶则必须承担治疗所有的费用,并且会在官府留下案底。
张眉没有说话,沉默地往村子的北边走。
他走得很慢,甚至比不过路边瘸腿的老狗。
老狗摇着尾巴找食,却在经过赵家的时候停住了。
它汪汪地往回跑,好像那里有一堵,蔽日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