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繁星,林岳对此感到很失望,他认真地思考了最近是否做了错事,造成玄影门的众师兄弟和师尊们都没有来看他。在旁人看来,将天上的星星比作故去的亲友或许看起来会很荒诞,但是当陈煌这么说的时候,他却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要去相信。
他只是想要一个寄托,一个人身上背负着三百八十一条人命,光是站着,就能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背着药箱走入自己的小院之中,刚踏入房门,房内的烛火焰就是一曳,直将他的影子拉长,房间外面显出一个人影来,那人绑着发,抱着刀,靠在门边也不进,就这样靠着偏头看他。
“在下并不与阁下相识,阁下请离开吧。”林岳将药箱放下,并未往门口看过一眼。
“林岳,怎么着我们也师出同门,你就不看我一眼?”抱着刀的那人倚着门,在如此赤裸裸的逐客令下依旧死皮赖脸。
林岳手一顿,抬起头看向他,眼圈都红了一转,像是极力隐忍一般说道,“玄影门三百八十一人,没有一个姓王的,你若不来,那些事情我还能就此放过,不将罪魁祸首的名头安在你身上,你若再来,这份债,我必定会亲自向你讨回。”
那人抱着刀的身子微颤,低头轻声笑道,“你又何必怪我?即使没有我,玄影门会的一切也会被那狗皇帝所忌惮,罪魁祸首不是我,林岳,你应当同我一起向皇帝讨回,向朝廷讨回。”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林岳双手攥成拳,厉声道。
抱着刀的那人蹭地一下消失在门口,房上传来脚踩瓦片的声音。紧接着院落中响起脚步声,孟川的声音远远传来。
“林岳,我刚遇见盛穆,她说这是女医开给袭潇的药方,我记得咱们府上是有药房的……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林岳眼圈微红,似是遭了欺侮,孟川有些惊讶的询问道,林岳微微闭了闭眼,很快恢复常态,笑着说道,“给我吧,我让人熬好给袭姑娘送去。”
“哦……行。”孟川看着他点点头,有些木楞地将手中的处方递给他,复又说道,“你要是有什么难处,或者什么不开心的也和我,和陈煌讲讲,不要总是闷在心里。”
林岳接过药方,明白自己是失态了,他罕见地露出一个巨大的微笑,两颗小虎牙适时露出,应是少年的模样,“有劳,不过不用担心我。”
孟川一时愣住,只呆呆地说道,“行,那我先走了,早点休息。”
翌日清晨,陈煌扭着脖子从房间里出来,孟川已经在后院打完一套剑了,鸣宵派剑法多以轻,快著称,因此剑法之中刺,挑,闪占了大多数,较量之中也多借力打力,对身法要求极高。
当然,这些高手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东西在陈煌这里根本还排不上号,他连身法都没有,更不要提身轻如燕的身法了。
“师弟早啊!”孟川举着一个水囊喝水,喝到一半发现路过晒太阳的陈煌,连忙和他问早。
陈煌走过去抱怨道,“我发现伤在背部真惨,睡觉都只能趴着睡,可难受死我了,脖子感觉被拧过一样。”
孟川哈哈大笑,取笑他道,“你可知足吧,幸好只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否则有你受的。”
陈煌的脸一下垮了,想着师兄不安慰自己就算了,居然还取笑自己,他打量着孟川,想着能从哪里扳回一局,忽地觉得孟川手上这个剑有点眼熟,“这不是潇潇带过来给太子的生辰礼物吗?你怎么就拿着用了呢?”
孟川慌忙要去捂他的嘴,“嘘,这剑趁手,我拿着用用,你不许声张。”
“哦,我知道了,你偷拿着用呢,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她们,除非,你给我点什么……封口费?”陈煌一下乐了,存心要使坏,语气都变的幸灾乐祸。
孟川一听不乐意了,“你这叫什么话,你师兄我为你出生入死,满大山帮你找匹狼,换一般人身上能找到不?你当时还同意在府上养舞女的呢,你可不能食言。”
“哎哎,是请舞女,不是养舞女。”陈煌一听不对,连忙纠正他,还想继续与他斗嘴,郎姜从远处跑来,像是有要事要说。
“公子,傅都大人差人来,说是傅连玉一直在牢里嚷着要见你,您看这怎么办?”
陈煌看向孟川,孟川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理会,他思考片刻,对郎姜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走一趟,我正好也有些事情要问他。”
换了衣服,刚出府门,就有一团着白衣的不明物体扑来,陈煌一惊,身体往一侧躲去,起手式都要摆好了,只见那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陈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不可能通敌的。”
陈煌皱着眉毛低头看了看,发现这是傅连玉家的侍女,他指着周围的护院说道,“你们把她拉住了。”
周围的人上来拉住冬儿,冬儿朝陈煌叫喊着,“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郎姜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此时陈煌已经登上了马车,他踟躇了一下,还是跟着自家公子上了马车,马车的轱辘开始转了起来,凄厉的叫喊逐渐淡去,郎姜试探地说道,“公子,她好可怜。”
陈煌侧目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知道。”
郎姜想了想没再说什么,自家主子也不是一个善良的主,能在这吃人的京都将王府守住就已不易了,却不自觉地带入自身共情,若是自家主子哪天也没了自己会怎么办?
“公子,我从今天起努力存钱,和各府小厮侍女打好关系,若是哪天您也出事了,我一定找人来救你!”郎姜突然信誓旦旦地说道。
陈煌有些诧异他怎么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貌似还不是什么好话,像是咒他出事一样,他指着郎姜说道,“你把你自己管好就行了,你家公子我不会出事的,乌鸦嘴。”
“哦。”郎姜小声回答道,心想公子怎么还不领情,马车忽地停住,他探头看道,“公子,北衙到了。”
傅都早已在北衙门前等着了,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我以为你不会来。”
陈煌从马车上走下来,笑道,“我可怜他。”
傅都扯了扯嘴角,扭身领着他进去,“天牢可不是谁都能进的,你来看他是得了陛下的恩准,这份可怜不知道安康侯听了会不会气死。”
陈煌默默跟在他身后琢磨,就来看一眼怎地还跟陛下有关,这其中哪有任何渊源。
傅都帮他开了牢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转身离去,陈煌走进去,看到傅连玉披着件披风坐在地上,背对着他看牢房窗外的天空。
“你来了?”傅连玉轻声道,语气中不见任何波澜,“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从你十四岁来到京都之后,你扰乱了宫里的规矩,京都的规矩,然后,还能活到现在。”
陈煌想着能活到现在全是一个意外,若是没有这个刷新复活的加成,他恐怕连来京都都是一个问题。
他也席地而坐,自嘲道,“能活到现在我也挺意外。”
“你知道,我家,我母亲,将门出身,我外祖父,大齐战神,我做梦都想去战场厮杀,我想去听千军万马的声音,我也想感受战场的残酷,然而,我却连京都,甚至自己的院门都不能随意进出。你知道那种被关在笼子里的感受吗?”傅连玉淡淡地说道。
陈煌听着他的话音问道,“所以你就以陌刀制法为投名状,为了让不留门的人能将你带离安康侯府?”
傅连玉并未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肯定没被关过,你向来是自由的,陈煌,你很快就会被关进笼子里了,斩断手脚,蒙灭五官,断绝希望,你很快也会了。”
他说着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到一半忽地被什么东西呛住,整个人都向后仰去,陈煌惊觉不对,上前一看,傅连玉的嘴里满是血,一股一股地顺着嘴角流出,陈煌抱住他,惊呼道,“你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你哪里来的毒药?”
傅连玉拽住他的领子,用尽最后力气将他往下拉,“我要做翱翔天空的雄鹰,不是笼中的金丝雀,是雄鹰,雄鹰……”
陈煌此时已经没耐心听他说什么了,挣扎着大声向门外求救,“有没有人,来人啊,出人命了。”
“陈煌,他们要对你下手了……”
“你别说他们啊,是谁,你和我说是谁。”陈煌一边问道,一边手忙脚乱地检查着他的身体,时不时还向外喊,“到底有没有人啊。”
傅连玉另一只手也抓住他,吐着血说道,“是权力,是自由,是一切……”
傅连玉说完这句便没了声音,手上也再没了力度,陈煌抱着他,仿佛坐了许久才有人来,帮助他把尸体挪开,帮助他换一件新衣服,他走出天牢,傅都站在院内等他,见他失魂落魄的出来,问道,“还舍不得?真可怜他?”
陈煌抬起眼皮望了一下他,很是不喜欢他的风凉话,“你们都姓傅,不是亲戚吗?”
“不是。”傅都答道,“官家子弟都在南衙待着,只有没背景的才会被选入北衙。”
“陛下的旨意,为了嫁祸给我?”陈煌问道。
“不是,祸不及家人,这是他的选择,见你是他最后的条件。”傅都拍拍他的肩膀,若有所指地说道,“进了天牢的人一般都出不去了,像你这样既能全须全尾地进去,又能全须全尾地出来的人,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