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衙出来,还未回到王府,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陈煌探出头去看是谁这么大胆,一瞧不打紧,是前些时日见过的彭公公,彭古乐呵呵地说道,“哎呦,陈公子,老奴没猜错,您果然走的这条道。”
陈煌左右看了看,想着这熙熙攘攘街道也没什么特殊,问了一句,“彭公公找我有何事?”
“哎呦,老奴可没什么事要找公子您,是陛下身子好些了,想见您。”彭古笑着说道,“陈公子请换辆马车吧。”
陈煌微微一笑,向郎姜交代了两句,又从马车上跳下,随着彭古上了对面的马车,马车调转方向,向着皇宫驶去。
陈煌端坐在马车之中,感觉刚刚触碰过傅连玉血的手还有些涩,即使是洗干净了,心里也还是不舒服,他不自觉地开始搓动手指,时不时地望向坐在身侧的彭古,彭古也总是报之以微笑。
“彭公公,咱们这进宫是为了什么?”
彭古回答道,“这……陛下的事,老奴哪里知道?”
陈煌从袖中抽出几张银票来,叠成块塞到彭古手里,“都是做臣子的,还望公公赐教。”
彭古先是推脱,后见陈煌坚持,又是马车这一私密空间,四下无人,彭古笑眯眯地收下了,用袖子揩了揩头上的汗,小声说道,“陈公子要做好准备,御史台的人联名弹劾公子您,罪名有十八条之多,陛下特别生气。”
陈煌听闻挑了挑眉,“我好像在朝廷并无官职,如何弹劾?”
“哎,不能这么说,您可是要袭爵的。”彭古连忙摆手道,“再说您还未及冠,没有官职也是正常的,待今年过了,单凭您的学识,陛下必定会给您封一个的。”
陈煌听出来这是阿谀奉承,宫里的人大多都嘴甜,会哄人开心,他连忙道,“彭公公言重了。”
马车在宫门前停住,由彭古带着他去向皇帝所在的养心殿,说来这还是陈煌再次苏醒后的第一次进宫,对待皇宫多少还是有些好奇心在的。可惜整条道都静谧的可怕,即使在午后艳阳也了无人气,只能看到两人高的宫墙,等走近了养心殿才能看到木头人似地重甲兵在站岗守卫,还有等待使唤的太监宫女们。
今日或许有些特殊,同在养心殿外等候的除了陈煌外,还有三个西凉人,看表情似是已经等的十分不耐烦了,交头接耳的小动作不断。
陈煌微微皱了下眉,扭头向彭古小声道,“这西凉使臣来京都,到底是来干嘛的?”
“西凉换了新的大汗,这一次主要是来讲和的,还有一些通商互市的条款。”彭古低声解释道,“除此之外,还有意嫁公主联姻,不过太子殿下已经有了婚约,他们又不愿让西凉公主做妾,今日面圣估计就是为了这事。陈公子快站好,都看着呢。”
陈煌了然,正了正自己的身子,目视前方等待皇帝的召见。
很快殿中一名小太监走了出来,“陛下宣陈公子觐见。”
陈煌微微一笑,抄着手准备跟着小太监进殿面圣,身后突然一阵嘈杂,一名西凉人大声质问道,“你们大齐皇帝到底什么时候见我们,都进去好几个人了,还轮不上我们么?”
陈煌扭过身子去看他,彭古立刻迎上前去,“请使臣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那人依旧不依不饶,伸手推了下彭古,“我们已经在殿外等了有两个时辰了,你们大齐皇帝是看不起我们西凉么?”
“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说话归说话,何必动手?”陈煌有些看不下去,伸手扶起被他推搡着倒地的彭古,“我记得,贵国使者远道而来是为了求和,而非宣战,对吧?”
那人将眼睛眯起来,高傲地不可一世,“你又是谁,有什么资格和我讲话?”
“定远王世子陈煌,三年前兵临敦煌的定远王,请问使臣有没有资格?”陈煌不卑不亢地说道。
“善丹,退下。”从那人身后又站出一人来,先是行了一礼,又致歉道,“我叫乌临,为西凉正使,属下口无遮拦,得罪了。”
陈煌没什么表情,只是拽着彭古的胳膊说道,“你该道歉的人是他,不是我。”
彭古连忙摆手说不用了,那名叫善丹的人眉毛一拧,大声说道,“这阉人有什么好道歉的。”
陈煌脸色忽然变了,眼神一凛,扫向那人,“他既在这深宫中,行的正坐的直,也好过有些人千里而来只为求饶一事的。”
“你。”善丹的脸一涨,气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撸起袖子就要以武力解决争端,幸而那两人拦住他,另外那名叫乌临一边直视陈煌,面上却还是淡淡的,“陈公子未免说的太过折辱了吧?”
“是自取其辱。”陈煌纠正道,“若我是诸位使臣,在他朝皇帝身体有恙之时绝不会来打扰,而是回驿馆安心等待,若是久等不至,这怠慢的名头自然就安在我大齐身上,何必这样上赶着,还掉了身价呢?”
乌临微微一笑,喊过身后的两人就要离开,走之前又向陈煌行了一礼,“受教了。”
陈煌不语,也回一礼,他盯着那三人离去的步伐,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彭古凑上前来,笑道,“多谢陈公子,快进去吧,陛下还等着呢。”
陈煌跟着小太监进了殿,浓重的药味直扑鼻而来,他的鼻子翕动了一下,两边的宫女将帘子撩起,高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盖着一床龙纹金色的被子,背靠两个枕头,半个身子被帷幕挡住,时不时能听到咳嗽的声音。
“臣给陛下请安。”
陈煌上前去,行了一个叩首礼,整个身子伏在软毯上,手指不自觉地开始搓起软毯上的毛,倒是跪着也不安分。
“起来吧。”帷幕中人的声音传出,声音是典型的中年男子,但明显气力不足,带着几分虚弱。
陈煌从软毯上站起来,皇帝摆了摆手,宫人端着一个木盘到陈煌身侧,木盘中是一份奏折,“你看看吧。”
陈煌拿起奏折认真阅读,越往下看眉头拧的越紧,看到最后五官都快要纠结到一块儿去了,他扁着嘴控诉道,“陛下,这也太离谱了吧?”
榻上人轻笑,“怎么离谱了?”
“第一条,说臣目中无人,枉顾法纪,擅闯他人私宅,臣那日带兵搜查镜中坊是事出有因,实在是救人紧急。”陈煌辩解道,“第二条,铺张浪费,穷奢极侈,这春日宴看似场面宏大,花费极多,但是从各舞坊,商铺收取的费用也着实不少,两相比较之下,必定还有赚取的。第三条更是无稽之谈,芙蕖湖游舫不是臣烧的,当时臣还在船上,也算受害者了,禁军都不做调查的吗?”
陈煌顺着弹劾奏折一项一项地反驳下来,直说的口干舌燥,“这第十八条就更扯了吧,臣确实叫陈煌,名字中有一个皇字,但绝不是家族中人有谋逆之心,实在是因为臣那还未出世的弟弟,名叫陈崆,臣一家对陛下可真是诚惶诚恐啊!”
皇帝一道听下来,听到第十八条的解释时终于忍不住了,咧开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还咳嗽,身边的小太监忙上前去给他顺气,他顺过气来,对陈煌说道,“你上前来。”
陈煌走上前去,来到皇帝的床榻边,床上之人面色惨白,许是久病不愈的原因,发丝中掺杂着白发,剑眉之下是一双墨玉似的眼眸,得以想象年轻时的英俊。他应该是正值壮年,眼珠还未染上浑浊,只是可惜被病拖累在床榻之上。
“当年朕和你爹征战沙场的时候,你还未出生,现在一看,你都这么大了,朕却还浑不觉都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真是造化弄人啊。”他瞧着陈煌淡淡道,“朕常常怀念那段金戈铁马,沙场点兵的日子,你爹也帮朕守了二十年的疆土。你爹不爱讲话,什么都爱用手中的枪去解决,你反倒是与你爹相反,十分擅长诡辩之术。”
陈煌憨厚一笑,实在是御史台那帮家伙太蠢,用的理由看起来那么蹩脚。
皇帝又说道,“那些老臣总是劝朕,要朕早日将你爹召回,忌惮着你爹手中的兵权,可朕却不觉得。西北平定也有几年了,西凉都来请求通商互市了,本想着夏天让你爹回,现在见了你,秋天回倒是也无妨。”
这话听起来让人费解,陈煌却有些恍然,御史台其实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弹劾他,而是利用弹劾他来让皇帝早日宣定远王回京都,顺带解了他爹的兵权,这才是最主要的事情。
得,这皇帝夸人也是让人云里雾里的。
“不过终究也是有六年没回了,是该早点回来,你们父子也有六年没见了,于情于理都不该再让你爹在边塞风吹日晒的,朕已下了旨,待踏青之时,你爹就回来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爹永远都是我朝大将。”
这一段话尽显帝王关怀,陈煌赶紧下跪谢恩,“谢陛下隆恩。”
皇帝咳嗽了两声,说道,“不必。”
陈煌站起来,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走了,还没告退,皇帝又开了口,“你今年也二十了,是该进入朝堂为国效力了,明日你就去鸿胪寺报道吧。”
陈煌本以为自己应该去军器监,匠人所这样比较有技术含量的部门,没想到自己刚刚在殿外出头的有些过了,被皇帝发掘了这一潜能,直接让他去鸿胪寺报道了。
他走出养心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小雨,此时已经停了,只是润的青石板铺的地面湿漉漉的,他刚准备下台阶,彭古乐呵呵的脸就凑过来了,把他吓了一跳,就这样屁股着地的一层一层地坐着下去了,惊的彭公公连忙跟着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陈公子慢点,老奴跟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