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跤直摔的他屁股没了知觉,缓了会儿才在彭古的搀扶下起了身,尾巴骨连带着背上的伤一同火辣辣地痛,新换的朱色锦袍也染了灰,好不狼狈。
陈煌觉得自己是被下了降头了,御史台打击他的政策其实是将他的智商拉低到和那些言官们一个水平,然后再用常识打败他。
他一瘸一拐地走在彭公公身后,头一次觉得这宫中怎么这么大还没有走出宫门,刚拐了个弯,进了熟悉的宫道,他正暗自欣喜,穿过这条宫道可就能出宫门了。
“陈煌哥哥,陈煌哥哥!”
隐约听见后面有人喊他,他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年轻女子正远远地朝他招手,她身披红绒披风,头上挽了一个飞天髻,白玉似的身子笼在妃色的襦裙之中,面露喜色,樱桃小嘴不住地上扬,半边身子被身旁的小树遮挡住了。
看相貌如此年轻,在宫中行事又如此乖戾嚣张,陈煌暗自揣测,这应该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公主,元卿枝。
这个名字在那本册子上出现过,她的生母是宫中的懿贵嫔,出身南疆,是陛下御驾亲征南疆时带回来的,生得天人之姿。后给皇帝生了一个公主,也是从小就粉雕玉琢,容貌更是娇美,只是可惜一分钟都安静不下来,总是咋咋呼呼的。
陈煌的腰板瞬间挺直了,也不管尾巴骨和背还痛不痛了,一秒恢复正常的走路姿势,径直走过去笑道,“小卿枝,好久不见啊。”
他身后跟着的彭古也过去行了礼,“公主殿下安,辛姑娘安。”
陈煌这时才发现元卿枝藏在树后的手还挽着另一名女子,披着同款的白绒披风,内里是湖蓝色托底罗裙,发上插着一根碧绿的簪子,双目微含,眉目间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这两位,一静一动,相得益彰,着实养眼。
“介绍一下,这位是定远王府世子陈煌,陈公子。”元卿枝指着陈煌和身边人笑道,“这位是我未来嫂嫂,礼部尚书之女辛娜,可是京都赫赫有名的才女呢。”
陈煌笑着行了一礼,“辛姑娘。”
躲在元卿枝身后的辛娜脸一下就红了起来,有些拘谨地回礼道,“陈公子多礼了。”
陈煌多看了她一眼,她慌忙将头低下,眉眼乖顺,元卿枝在一旁打圆场,“我嫂嫂面子薄,爱害羞,陈煌哥哥你不要介意。”
她话还未落完,身边的女子就小小地掐了她一眼,看神情很是有些不乐意。她小声啊了一下,又转去了别的话头。
“说来陈煌哥哥你近日在京都又有了大动作呀,我听说你先是屠了镜中坊,火烧芙蕖湖上的游舫,还在半夜放了只大狼狗追的禁军满地跑!”
元卿枝说着手臂还伸长,拟出狼狗的模样,陈煌的脸一下子垮了,心想都是谁传的这么离谱,这完全就是在污蔑他。
元卿枝反而越说越开心,完全没有意识到陈煌已经黑下的脸,“陈煌哥哥你下次再有好玩的事情叫上我呗,我天天呆在这宫里都快要闷死了。”
在一旁同样听的心惊胆战的彭古连忙插嘴道,“公主可不能乱讲,这都是凶险至极的事情,可没有那么好玩的。”
元卿枝脸上不服气,刚想反驳,陈煌先一句开口,“那些都是乱传的,实际上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玩。”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彭古使眼色,彭公公心领神会,“陈公子,这天也不早了,您还赶着出宫呢。”
“那好吧。”元卿枝撅着小嘴不服气,“陈煌哥哥你有空进宫来看我呀,你好久没和太子哥哥一起来看我了。”
陈煌笑着应允了,转身离去之前又看了一眼躲在她身后的辛娜,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册子上没有涉及到这个人,仿佛这个未来太子妃和他并无任何交集,但是心底里那隐隐的不安,再次浮现上来。
好容易从宫中回了府,刚入前厅就看到了一件熟悉的什物,那件之前未被他修复完的铠甲赫然立在前厅,潇潇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吃糕点,旁边还放着两个竹制拐杖。
潇潇被打断了腿他是知道的,可是借着这腿伤在他府里横行霸道还真是头一个。
“怎么去了这么久,这外头小雨都下了好几场了。”潇潇见他回来,有些不满意地说道。
“从北衙出来又进了趟宫,这才耽误了这么久。”陈煌在她身侧坐下,随手掂起一块糕点来,“这不,午膳都没用呢,一直饿到现在。”
潇潇挑挑眉,“厨房里我给你留了鲫鱼豆腐汤,一会儿去喝,还有这绒花糕,都是我做的,你就说好吃不好吃吧。”
陈煌嚼着口中的糕点比了一个大拇指,咽下去才说道,“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厨娘的特质,还有你这腿都伤成这样了,怎么不躺房间里休息,还有空去厨房做菜。”
“我是腿骨折了又不是手断了,做两道菜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潇潇怒瞪他一眼,手将糕点盘子举走,小脸一扬,“别吃了,不给你吃。”
陈煌哪里知道她现在就跟一个小炸药桶一样,轻轻一点就着,熟稔起来之后再也没像灵谷山一样,跟在他身后小女儿模样地一口一个陈煌师兄,他有些不满意地问道,“你怎么前后反差这么大,之前那一口一个陈煌师兄的潇潇去哪里了?”
“孟川师兄和林岳师弟都叫我不要对你太好,他们说对你越好你越跳,就应该时时刻刻打压你。”潇潇朝她做了一个鬼脸,又见陈煌气的要敲打她,连忙捂住脑袋,转移话题道,“你没看见那件铠甲吗?我专门向安康侯府要的。”
一提到铠甲,陈煌突然严肃起来,双目盯着那件铠甲久久没有出声,末了才问一句,“你把它要回来干嘛?”
潇潇觉得他问的奇怪,“你不是会修嘛,把它修好呀。”
“连老将军早就不在了,傅连玉也死了,还有意义吗?”他又想起今天早上的傅连玉,终究还是一个可怜人。
——你知道那种被关在笼子里的感受吗?
——陈煌,你很快就会被关进笼子里了,你很快也会了。
——我要做翱翔天空的雄鹰,不是笼中的金丝雀,是雄鹰,雄鹰……
——陈煌,他们要对你下手了……
——是权力,是自由,是一切……
潇潇反驳道,“当然有意义啊!你能修好为什么不修,等下,你说谁死了?”
“傅连玉死了,就在今天早上。”陈煌淡淡地说道,他看向潇潇,眼中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他是被困死在京都的。”
潇潇陡然愣住,盘子中的糕点散落了一地,她脸沉下来,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其实……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他,可是怎么样也不至于死吧。”
陈煌扭身正对着她,“你都不怪他的吗?”
“我才开始以为,他只是不懂事,将家里重要的东西拿出去卖。后来可能是有一些吧,我一直在想他们要是把我打死了怎么办。可能在我眼里他一直是小孩子吧。”潇潇轻声道,带着些许哀婉,“或许是我这个做表姐的不到位,总是没有关注到真正想要什么。”
陈煌默然,潇潇对此还是存了大度之心的,多年姐弟的情谊必然还在,他闭了闭眼问道,“你和盛穆打算什么时候回灵谷山?”
潇潇瞬间变了脸,“啊,你这就赶我走了啊,怎么着也得等我把伤养好了吧……”
“京都水深,你们还是早日回灵谷山的好,尤其是住在我府上,很容易遭到报复。”陈煌耐心劝道,拍板准备下定论,“那就这样吧,等你腿伤好些了,就让孟川师兄送你们回灵谷山,灵谷山离京都也不算远……”
“不行不行。”潇潇摇着头,“我至少还要待半个月,我还要代表灵谷山送太子殿下生辰礼呢。”
她说着就自己支起拐杖来,一蹦一跳地要回房间,陈煌想去扶她,却被她摆摆手拒绝了,“你修甲吧,我自己能回去。”
陈煌又看向厅里的铠甲,手不自觉地摸向它,口中嘀咕道,“他们要对我下手了,我最后也会和你一样吗?”
被困死在京都吗?
深夜,陈煌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他又梦到了自己今日进宫遇见的那两名女子。只是视角极为独特,像是他伏在地上,从下往上去看。
元卿枝在鹅卵石堆的小道上跳着,脸上挂着笑容,裙裾四扬,时不时地对着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辛娜喊道,“辛娜,快来呀。”
辛娜背对着陈煌,安静地站在一旁,陈煌想要看的再清楚一些,将头往上抬,不知道怎么就引起对面人注意了,他看到辛娜的脚转过来,慢慢蹲下身子来。
待她露出脸庞来,陈煌陡然吓了一跳,显示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个骷颅头,两眼深凹,直将他吓的头撞到床头。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隐约映出枕头的形状来,他长吐了一口气,原来是梦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想要起身下床去喝口水,不料一转头就又见到一张凑近的大脸,他大声喊出来,“啊啊啊啊啊啊……郎姜?”
郎姜直被他的声音吼的向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耳朵,委委屈屈地说道,“我刚刚进来给公子您盖被子,就听您一直喊卿枝,卿枝,辛娜,辛娜的,这都是谁啊?”
陈煌的心情还未平复回来,只觉得今日真是恐怖,对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大半夜不睡,你跑我屋里来干嘛?盖什么盖被子,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半夜进我屋。”
郎姜小声地哦了一声,转身想要离开,临末了又被陈煌喊住,“今天晚上的事情不准给潇潇说,特别是我喊的那两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