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顾怀瑾请了一个仵作验尸,结果倒是和顾怀瑾猜测的相差无几。根据鞋底的湿土推测,案发的地点应该是在河边。
顾怀瑾问望舒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排查河道。
望舒望着外面火辣辣的日头,心生畏惧,拒绝的也很果断。
“这么热的天实在不适合女子出门,我比较娇弱,你自个儿去吧。”
顾怀瑾笑着摇头,她是如何撑着脸脸皮说出“娇弱”二字的。
就这几个时辰的作案时辰,顾怀瑾心想柳芸也是跑不远的,于是他带着衙军由“绾情楼”附近的河道开始搜索,很快就搜到了灞河附近。
顾怀瑾盯着河边的夕雾花出了神,浅紫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他摘下一片碾碎在手心,花汁溢了出来,颜色倒是比方才要浓上些许,像极了鞋底发现的花瓣。
他看了眼河道旁的屋子,住户倒是不少,于是对身后的衙军道:“将那些百姓都单独提出来审问,从昨日的戌时至翌日卯时,若有人看到过柳芸,并且能提供出线索的,重重有赏。”
衙军拿着手里的画像,领命而去。
正午的太阳实在是太毒,顾怀瑾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心下不由感叹。幸亏望舒没有来这里排查,不然她一个女孩子家,怕是要热得哀嚎了,不仅如此,她还得在心里咒骂自己千百回。
想到此处,顾怀瑾不禁勾起了唇角。
他从地上挖了一些湿土,用衣袍裹了住,准备带回去。
派去的衙军恰巧走到顾怀瑾身边回话,他听了,眼梢微微扬起。
他的预感没有错,果然和孔维桢有关。
顾怀瑾立刻下了命令,停止私审,直接官府提审,让孔青云旁听。
官府升堂,顾怀瑾坐在主位,孔青云坐在侧位。和官茶案十分相似,只不过这次两人的位置颠倒了。
顾怀瑾先是唤出了仵作。
那仵作提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盒子里皆是证物。两个衙军紧跟在他身后,将尸体抬了上来。
孔青云惊的站着起来,“殿下,你这是……”
“没错,现场验尸。我怕活人说的话孔大人不信,只能让死人开口说话了。”
尸体上的白布已经被掀开,露出一张青紫色的脸。穿堂风一过,带着些许的异味飘到了他身边。
孔青云忍住呕吐的冲动。
顾怀瑾见了,满意的对仵作道:“可以开始了。”
那仵作将盒子里的物件取了出来,先是两包湿土。
“这一包是殿下从灞河河道内取来的泥土,这一包是从尸体鞋底刮下的泥土。经过小人的检验,它们确实属于同一种泥土。”
孔青云却是冷笑一声,质疑的看着那仵作,“这泥土能有什么分别?长安城里那么多河道,你怎么不说她鞋底的泥土是来自涝河、浐河或者潏河?”
面对他的提问,仵作倒十分坦然。他入这一行几十年了,孔青云这样的问题他遇到过不下上百次。
“的确,很多地方的泥土都很相似。巧就巧在灞河河道内的土壤极其肥沃,因此花草也生得茂盛,所以女尸脚下的泥土里还混有碾碎的夕雾花和其他植物的种子。正因为肥沃,所以这里的湿土干得很慢,相比之下,其他河道内的泥土倒略显贫瘠了,几个时辰便会风干。”
孔青云从来没在审案上费过心,在这上面更是一窍不通,挑不出来刺,他也只能挥了挥手,“继续吧。”
那仵作又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条帐幔,“这是缠在尸体脖子上的帐幔。这帐幔纤细而花哨,中间却是镂空的,经小人比对,尸体脖子上的伤痕明显是粗了一些,虽然也有帐幔的形状,却没有镂空的纹路。仔细看却是两道伤痕,第一道是人的手印,第二道是勒痕,且第二道要比第一道轻上许多。凶手先掐死了女子,而后又用帐幔勒了一道,因为此时女子已死,所以第二次下手时便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他扳正尸体的脖子,众人看过去,见那淤青的确宽了很多,而那伤痕上也没有镂空的纹理。
仵作又拿出从尸体上取下的鞋子,向众人展示鞋底的磨损。
“鞋后有严重的磨损痕迹。据小人推测,这女子应该不是死在‘绾情楼’。凶手在杀了她后,将她拖行了很长一段距离,这才到了案发的地方。另外,女子死前应该用力挣扎过,她食指上的蔻丹少了一块,甲缝中还藏一些泥土。女子死后还瞪着眼睛,说明她没有料到凶手会杀她,可能两人相熟,作案突然。”
他说完之后,顾怀瑾让人将灞河的民众带了进来。
两个妇人从未入过官府,边走边望,最后有些忐忑的跪了下来。
顾怀瑾安慰她们,“你们不必害怕,把之前说的证词复述一遍即可。”
第一个民妇颤巍巍的道:“昨日亥时,我去河边舀水,看到一男一女站在河边说话,那男人七尺高,身材魁梧,那女人大概只有五尺高,颇为娇小。因为天黑,他们又离我有些距离,我没有太看清他们的容貌。男人好像姓‘孔’,女人叫什么柳……柳芸。”
另一个民妇在她之后开口,“我是子时过后起来小解的时候,听到了河边的动静,似乎是男女之间发生了争吵。男人的声音很是沙哑,女人的声音倒是颇为清脆。两人大概吵了一会儿,便没了声音。我想着是夫妻吵架,也没有在意。”
第一个民妇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对对,那男人说话的声音的确很沙哑。”
顾怀瑾笑着望向孔青云,“孔大人,据我所知,孔二公子年少吃饭时烫伤了喉咙,之后说话的声音便一直是沙哑的了。”
孔青云轻笑道:“这世上姓‘孔’的人何其多,嗓子沙哑的人也不少。尸体是在叶公子身边发现的,殿下该不会是为了维护叶家人,想让维桢顶罪吧?”
很明显,他是打死也不承认孔维桢与案情有关。
顾怀瑾笑而不语,挥了挥手,便有衙军将孔维桢绑了进来。
“你们敢这么对小爷,小爷回去便让人杀了你们!”
那孔维桢不明所以,叫嚷着挣扎,抬眼也只注意到堂上的孔青云,哀嚎道:“父亲,你快看看你的手下都在做些什么!”
孔青云一声呵斥,“混账东西,也不看看你在哪里?还不快跪下!”
孔维桢这才看到坐在主位的顾怀瑾,吓得立刻跪了下来,也没了声音。
顾怀瑾问那两个妇人,“你们看看,眼前这人的身材与声音,是否和你们那日所见所闻相同?”
第二个妇人十分肯定,“声音倒是一模一样。”
第一个妇人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的身材,最终也点头道:“七尺,壮硕,怕也是差不多的。”
孔青云却是有所微词,“臣听闻殿下给了很高的悬赏,有些百姓为了利益胡编乱造也是常事,更有串供之嫌。殿下可别被他们懵逼了双眼。更何况天黑路远,所见所闻也未必准确。”
顾怀瑾早就知道他会那么说,淡淡而笑,“我特意让人把他们隔绝开来审问,而后筛选出了相同的供词,这些,衙军可以作证。虽然天黑路远,但我想只要不是瞎子和聋子,偏差也不会很大。”
他说的有理有据,反驳的孔青云哑口无言。
顾怀瑾看向堂下,“孔维桢,昨晚戌时到翌日卯时,你在哪里?”
孔维桢偷瞄了孔青云一眼,乖顺的和方才判若两人,“我一直在府里未出过门,府里人小厮都可以作证。”
他这么泰然自若,想来是做足了准备。
顾怀瑾当然不会蠢到唤小厮上来佐证,他府中的人自然是维护他的。
他似笑非笑的问孔维桢,“孔二公子,你觉得凶手聪明吗?”
孔维桢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只能扯着嘴角道:“自然是聪明的。”
顾怀瑾却不赞同,“我看那凶手倒是颇为愚笨,到了此刻还打着瞒天过海的主意。”
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孔维桢尴尬的笑了两声。
顾怀瑾自知问不出什么,于是对衙军道:“先把孔二公子带下去,我有话要单独和孔大人说。”
那衙军领命,孔维桢很快便消失在了堂上。
孔青云狐疑的看了顾怀瑾一眼。这案子还没有了结,他怎么就轻易的放过维桢了,难不成是想改日再审。
顾怀瑾坐久了,倒显疲乏,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笑着对孔青云道:“孔大人真的是教子有方啊,孔二公子的时而张狂,时而从容,一般人很难有两幅面孔。”
孔青云哪里听不出他的嘲讽,却还是厚着脸皮道:“张狂是犬子无状,至于从容,与他无关的事情,他自然不用害怕。”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最后顾怀瑾算了算时辰,也是差不多了,于是他对孔青云道:“孔大人当值那么多年,怕是不怎么进牢房吧。”
孔青云有些诧异。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的确是不常去,那地方又脏又臭,他踏进去只会拉低身价。
见他不说话,顾怀瑾已经知道了答案,“虽说是给犯人住的,但狱卒也是要待的,更何况如今孔叶两家的公子都进去了,待久了,怕是对身体不好。不如你同我一道去看看,有什么需要修缮的地方。”
孔青云一脸茫然,他倒是跟不上顾怀瑾的想法,案子还没了竟然又想着修缮牢房了。难不成他是在警告他,如果孔维桢不认罪,便会一直被关在里面?
揣测归揣测,他也只能顺着他道:“殿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下官这就让人去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