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说了，这世间无人可破，这句话是本尊说的不够明白？”
逸禾尊者即便是生气了也不会疾言厉色，但却能从他的语气中让人瑟瑟发抖。
“徒，徒儿的意思是，师，师尊您不同啊，您是要成仙的人，岂是一般凡人可比的？”
这话音一落，莲花池又归于一片沉寂，仿佛刚刚只是被微风吹拂而动的一般，自然而然。
可不过三秒，刚刚恢复沉静的池水又闹腾了起来。
又是一道波纹荡出，随即紧跟着第三道，第四道……水波荡漾一道压着一道，涟漪变成了波浪浮动而起。
渐渐的整个莲花池水浪翻滚，水雾浓烈，蒸腾而起。
这回别说什么仙境了，这周围就像下了一场大雾。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近在咫尺的人视线都开始变的模糊。
而站在一旁的司茗任由这水雾打在身上，却是吓的不敢再说一句话了。
逸禾尊者的脾气并非喜怒无常，只是他在极为闹心的情况下就会做出一些如小孩子一般无理取闹且幼稚的事情。
就如同现在，没事给你弄出一场大雾，四周水气泛滥，如大雨淋盆，弄得周遭好不狼狈。
“司茗，你跟在本尊身边多久了？”
听见声音，司茗立刻回答道：“已，已经二十七年了。”
逸禾尊者声音平静，不辨喜怒的继续说道：“你进入天元宗之后，可曾回家看过？”
司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有。门规规定，凡是入门弟子必要脱离红尘，摒弃身世，不可恋亲族。所以弟子不曾返家。”
逸禾尊者的指间捏动，突然打出一个响指。
眼前的场景随之瞬间静止。
而司茗感觉到周围的变化却是不敢多言，依旧颔首站在原地。
片刻后，他就看见逸禾尊者那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的拨动，那些停留在半空中的小水珠就被他推撞到了一起。
这似乎就是一个很无聊的游戏，积少成多。
结果不过是一个小水珠变成了一个大水珠的过程。
可逸禾尊者似乎对此乐此不疲，很享受这积少成多的过程。
直到他面前的水滴，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圆盘。水流在其中流动，折射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想回去看看吗？”
逸禾尊者又突然开口，原本司茗看的聚精会神，可这冷不丁地被他的声音打断，也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愣神。
“嗯？什么？”
“本尊说，你想回家去看看吗？”逸禾尊者的手指微微一顿，彻头朝他看了过去。
“回家？”
司茗的眼中此刻有那么一点点的迷茫，因为他从进入仙门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能跟家人再见面了。起初他会有思念，可现在似乎时间太久了，他连家人的模样都快忘了。而且就算现在回去，他也很难会对他们产生什么情感。
“怎么了？难道你就不想回去看看他们，看看他们过的好不好？”
“师尊，不是想不想。只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也许时间太久了，亲情也会被磨淡了。见了他们，我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逸禾尊者的指尖刚刚碰触到一个小水珠，可力道却没有掌握好。指间就那么一弹，小水珠直接朝着那个大大的圆盘撞了上去。
圆盘中的水流受到了震荡，加速的荡出了一层层的波纹，但却没有因此炸裂，最后依旧归于平静。
可这个时候逸禾尊者却没了继续玩游戏的心思，他的手掌朝着那圆盘拍去——
“哗”的一声，水花飞溅，又落入了莲花池中。
而他那眉宇间蹙出的纵纹也转瞬即逝，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司茗却是有些慌乱，“师尊，可是弟子说错话了？”
“你说的没错，人的情感在长时间没有维系的情况下，自然就会变得疏远。可如果有一天你的家人受到了伤害，你又会如何？”
“尊长们曾说过，红尘是红尘了。我们入了仙门，便于此没了丝毫的瓜葛。而且人的一世不过百年，终有生死，我们也无法阻挡，只能顺其自然。”
逸禾尊者负手而立，那背影突然变得有些沉重。
“那如果伤害他们的是妖魔呢？”
“妖魔？”司茗不置可否的说道：“慈渊的火已经再次燃起，北域之地也被封住。就算有漏网的妖魔闯出，六国之地也会各司其职，斩杀妖魔。”
“所以你依旧不会管家人的死活。”
司茗咬了咬嘴唇问道：“师尊，难道这样做错了吗？五年前，慈渊异动，妖魔大举肆虐北域，闯了悲屿关。可那个时候，整个仙门也没有出手。而且宗主也说了，人族近百年间，四处征战，以至尸横遍野，饿殍遍地，民生哀怨。这都是他们贪欲过旺，才会让戾气、鬼怪、冤魂……伺机作乱。当初注下的因，必然要食其果。仙门不插手，也是为了不牵扯其中的因果。”
其实司茗很少会跟自家师父说这些话，逸禾尊者虽然是天元宗的长老，可他却从不干涉宗门中的事物，而且大多的时间都在闭关。
就是收徒弟也是无奈之举，而且他也只收了司茗这一个。
虽然司茗跟在他身边二十七年，可见到他的机会却能数的过来。
所以作为师父逸禾尊者不是最严厉的，但却是最佛系的。
可如今他这回答，却让逸禾尊者感觉了自己身为师父的不称职。
“因果？”逸禾尊者突然讥讽地笑了出来，“如果真要论因果，那这仙门中人早已业障缠身。六国征战连年，难道就真的没有仙门中人因为利益而牵扯其中吗？鬼怪妖魔伺机作乱，难道仙门就没有放任自流之责？只可惜悲屿关数十万将士，被抽走的灵魄让他们到死都不知何为痛，何为苦。但最可笑的却是，这些始作俑者还在用因果做幌子，道貌岸然的想要独善其身。
司茗，你要记住。你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仙。就算入了仙门，你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并不会因为一个名头就改变了自己的族群。所谓仙门，也绝不是被上天庇护的神族，我们只是比正常人活的更久一点而已。记住，永远不要以仙门自居，从而固步自封。不然有一天，你甚至连个人……都做不了。”
活了五百多年，逸禾尊者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开始，进入仙门中的弟子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而是成为了高人一等的“仙人”。
这个“仙人”不属于神仙，只是字面的意思：挂了个仙门中的仙，带着一个原始的族群身份。可归根究底，他们依旧是人。
只不过他们得到的灵力和长时间的修炼，让他们渐渐的脱离了原有族群的生活。
渐渐的就变的“与众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