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岭郡城的城墙上,旌旗招展,有士兵站立于垛口处,有士兵卫队往来巡逻。守将燕子名登上城头,眺望向城外远方。城外尽是一片茫茫黄沙。又是一个平静的日子。
城中守军多出自烟华县,都是常驻边疆的边军。到如今,这批守军已经在北岭郡城驻守了四年了。按照卫朝的军制,他们的戍守期限还剩一年。一年后,这批士兵就可以回家了。但是燕子名与这些守军们不同。燕子名的本是一个末流将军,他的家族本是世代忠烈,祖上都是当大将军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到他这辈只能在朝中当个末流将军。他辛辛苦苦上下打点了一番,花了不少银子送了不少礼,才捞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去北岭郡城暂时当个守将,捞些军功,等到朝中官职空缺,再回京复任,最差也能升个五品将军,或者到兵部当个郎中。这一晃就是五六年,军功也捞够了,回京申请也交上去了,甚至京城中的一个朋友一年前都来信了,说朝中有些许多官员因为弹劾奸妃不成,反而惹得皇上龙颜大怒,或被免宫,或被直接处死。现在许多职位都空出来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回京当大官了。可这都过去一年多了,京城那边怎么还是一个消息也没有?
傍晚的时候,燕子名习惯坐在墙头上吹羌笛。他尤其钟爱那首《渔家傲》,不仅因为这首歌能让他回想起千里外的家乡,更是因为一位文人填的一首词,词中这样写: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燕子名喜欢一边吹着这些支曲,一边遥望南方的家乡,思念着家乡里的妻子,她的远山眉,她的双瞳水。他离开时,她还刚过门不久。看着她依依不舍的眼神,他有些愧疚,对她说:“放心,北岭这两年安定了,不会出啥大问题的,最多三四年,我就会回到京城中当个大官。到时候啊,咱们就能有钱在京城中买房子了,咱们啊,就能有自己的府邸啦。”她好像笑得很开心,好像真的想象到了他们的未来的美好生活。他清晰地记得,他与妻子分别时,家乡的海棠花开得正艳。
如今,连北岭的海棠花都谢了,从家乡带来的海棠酒,也被他喝光了。一碗又一碗,却没有哪一碗酒,能够照见她的模样。
北岭城的城主解钰,曾是永初年间的一个状元郎。因在京城中受人排挤,所以被调到北岭做城主。这一调就是十多年,如今他已变得两鬓苍苍。没有事的时候他也会望向家乡的方向,虽然比燕子名要好上那么一点,起码家眷都在身边。只是,离家十多年了,谁会不思念家乡呢?
闲暇时,燕子名喜欢来城主府蹭茶。解钰没有什么好茶,毕竟北岭穷啊,远比不上南方诸郡富裕、油水多。更何况解钰城主处世公正,为官清廉,是北岭城的百姓都有目共睹的。然而最近几年可真是苦了这位好城主了。
远在京城的皇帝终日沉湎声色,不理政事,大兴土木,又搜刮起天下财宝;再加之朝廷上好臣当道,乌烟瘴气,各级官员层层剥削,使得本就翻了几番的赋税继续飙升。北岭本身就贫瘠啊,北方胡人还常常南下骚扰边境,掠夺资源。再面对如今日益繁重的赋税,北岭的百姓可如何生活啊?解钰将请求削减北岭赋税的谏书向上呈递了一封又一封,却全部都石沉大海。赋税依旧是一年比一年高。
因为赋税过高,前些年总有人来城主府申诉或者闹事,诸如自己已经完全交不起赋税了,就算变卖家产,也只能交上一半的赋税。解钰自然也是万般无奈。百姓们疾苦,自己完全能理解,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啊。户部那边非但是一点都不松口,甚至还派下官吏来强行征收。解钰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整日愁容满面,忧国忧民。
“今年的赋税都能征齐了?”一天,在与解钰闲谈时燕子名问道。
“没有,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收成不好,赋税恐怕是一半都征不上来,哎。”解钰满面愁容。
“上面派来的那些官吏又来挨家挨户地‘打家劫舍’了,哎。”燕子名叹息一声,接着又问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这些年北岭靠你这个城主根本都交不上税,上边人为何不直接把你罢免,反而派下人来代替你直接征税?”
“大概是这几年,许多官员被罢免的罢免,被杀的被杀,使得朝中官员严重缺少,毕竟我还是个状元嘛,吏部那边可能是真的舍不得我,呵呵。”解钰自嘲地笑了笑,“更何况北岭这个地方,也真的是没人想来,把我罢免也没有其他的合适人来。对了,倒是你,你那边还没有消息?”
“哎,别提了,这么多年了,连个屁都没有。这朝中乱啊。”燕子名喝光了杯中的茶,继续说,“我总感觉最近气氛有些不太对,跟平常有些不太一样。最近怎么没有来闹事的了?”
“我也感觉有些奇怪,有点不大正常。我最近右眼皮总跳,总感觉要出什么事,你最近多小心点。”解钰给燕子名又倒了一杯茶说。
“哎,这茶苦啊,苦啊。”燕子名吹了吹,一饮而尽。
燕子名也感觉到了最近有点不太正常,怎么说呢,最近几次带领卫队在城里巡逻时,路上常一些比较陌生的人望向他们的目光有些不大友善。
“莫不是要发生暴乱了?”燕子名忍不住心想,不禁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又是日落时分,如往常一样,燕子名依旧矗立在城头之上,遥望起南方的家乡,吹奏羌管,军中有会吹奏的士兵也随之附和。曲调悠悠然,绵延着惆怅,传到了几千里外的故乡。故乡中的她,一如既往,还在等待着他,衣裳单薄,眉目清冽,占尽了月光。
日落时地老天荒,衣锦还乡的传说,美好得就像梦一样。
接下来的一切起源于北岭郡城中,有一个平民杀死了一个前来上门强行搜刮民脂民膏的士兵,接着,像是早有预谋一样,有一群人拿着武器,蜂拥而上,杀死了征收队中所有人。然后,他们整合部队,直奔北岭城城门而去。
城头上的守军看到有许多平民往城里这边走,起初,他们没有太在意,只是感到有些奇怪。直到走到前面的那些人临近城门就突然开始奔跑起来,他们才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城门口负责排查的士兵看到有许多人突然向着城门口奔来,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大喊一声:“诶!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些人不回答,反而加快了速度。士兵反应了过来,是敌袭。只是还没有等他喊出口,只见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紧接着就是寒光一闪,他就倒了下去。
“敌袭!有敌袭!”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士兵大声喊,接着他也被杀死了。
城头上的守军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边朝着城下放箭,一边喊道:“敌袭!快关城门!”只可惜为时已晚,城门已被敌兵占领。有敌军从城墙内侧登上城头,与城头的士兵交战。
此时,燕子名正在城内带兵巡逻,忽然听到城门处战鼓擂响,燕子名立马意识到暴乱真的发生了。他急忙吩咐自己的副将迅速带领一队人马赶到城主府,保护城主。自己则带领另一队人马赶往城门处。
一路上,有城中的内应手持刀剑枪矛拦截,他们与燕子名的部队纠缠在一起。燕子名不由得心中大骇,这次民变分明是早已蓄谋多时。临近城门时,燕子名部队已是损伤近半。索性有在别处的巡逻部队也赶了过来,与他们汇合在一起。
城墙上,士兵们正与叛军交战。燕子名带领部队登上城头支援,他们与叛军在城头上交战。
城头上的叛军越杀越多,身上的创伤也越来越多。手中的长枪已浸透鲜血,城墙上插满的卫国大旗已纷纷倒下,之前被一下一下敲响的战鼓也早已经没了声响。
此时此刻,燕子名终于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暴乱,敌军人数众多,且所持兵器均为制式武器,更有甚者还身披甲胄,这是分明是起兵,是有人乘机起兵。燕子名不禁心下恐慌,更加担心城主府那边的安危。
这时,有一只长枪刺破了他的铁甲,刺穿了他的胸膛。
耳畔有朔风刮过,燕子名倒了下去。终归还是回不去了吗?让她失望了。他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他回到了家乡,庭院中的海棠花依旧盛开的灿烂。妻子笑盈盈地望着他,他很开心,也跟着笑着。她为他斟了一杯海棠酒,酒在碗中缓缓流淌。斟满了,他将酒碗端起,饮下。“我这次终于走对了方向。”如无数次遥望向故乡那样,他看着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