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九,我回了家。
穿过长街,走过窄巷,炽热的阳光一路照在身上。
绿的田野,绿的树,绿的小草,漫山遍野的泥土香。
田野里劳作的农夫,树上唱歌的鸟,草地里开的野花,家里有爷爷,奶奶,一个叫做十八的猫,有蓝色的天,白色的云,地里的瓜果和蔬菜,夜里有满空的星。
那是在七月以前。
八月下旬,雨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夜深的时候躺在床上望天空,没有深蓝色,也没有星星,有时候只看到电闪和听到雷鸣。
十八,我回来了。
奶奶告诉我,你昨天死掉了。
爷爷把你埋在庙前的池塘边。
七月上旬,我在家,你给我们生了一窝的小猫崽,四个黄白色,一个花的黑白色。
为了让爷爷奶奶和你们一家子双方都满意,前后两次我给你搬家,扫干净的地板,整洁的衣布铺底,还要遮住一定的阳光,要有适宜的通风,合理考虑小猫崽的安全和舒服。
你更加瘦了,整个肚子看过去像只有一张猫皮。
我坐在地板上看你给小猫崽哺乳,我伸手摸摸它们,它们就会吠我,然后你就伸起你的小爪子拍拍它们,再“喵喵”地叮嘱两句,它们就不做声不吠我了。
十八,你一定把我当做很好很好的朋友,对吗。
我们养过很多很多的猫。
我对猫没有很深的感情,甚至有些讨厌它们。
每回它们绕在脚边围着我转,那个灵活的长而弯的尾巴像一条超级大的毛毛虫令我不寒而粟,但又赶都赶不走。
从前有个母猫,每生出来一窝猫崽,然后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半夜把每个猫崽咬死撕碎,我醒来的时候看到过破包布角落边的小猫的头,还有在地板上干掉的血迹。爷爷说还有猫肠子,满地都是。
奶奶说,小猫刚出生的时候,我们不要去看,更不要去摸,如果小猫身上蹭了人味儿,母猫就会把它们杀死。
我觉得是这个猫有病。
我曾经从那个母猫的魔爪下救下来最后一个,那时它眼睛都未开,身上的皮毛都还未干透,我把它叫做“一点”。我买来猫吃的奶粉还有奶瓶子,每天晚上像当妈一样给它冲奶粉。有时候它喝不下去,太饿了吧,就会一声一声地叫,那个声音微弱而音调尖高,母猫会顺着它的叫声来到我紧闭的房门前,发出一阵又一阵恐怖的叫声,让我感觉恍如活在惊悚片中,我只能把灯关掉,或者在门内大声呼喝,又或者是捂紧自己的双耳。
那时候不知道是自己残忍,还是母猫残忍,我也不知道门外的母猫是在思念它的小猫,还是准备杀掉它。
十八就不会这样。
十八是邻居送的,奶奶还是给了十块钱。刚开始有些怕生,后来就变得屁颠屁颠的,喜欢赖在人的身边团成团,小小只的窝在沙发里挨着奶奶的手边就睡,如果是爷爷,它就会被拎起来丢开半米远,大吓一跳然后又跑回来,尽管多次被嫌弃,但是它是爷爷奶奶心里最好的家猫。
每次咬死的老鼠,蝙蝠,壁虎,各种飞虫,都会叼到我们跟前,或者放到门口,让爷爷奶奶一大清早一打开门就能看得见。
十八,要是我早回来一天,你看到我,是不是就不会出门了。
我坐在屋里,站在门里门外,都听不到你的叫,打开锅盖的时候也没见你马上从某个地方蹿出来然后跑到厨房里来到餐桌前,爷爷奶奶午睡的时间,我坐在沙发里,听着挂钟的秒针“嘀嗒嘀嗒”一下一下地绕圆走,再都看不到你仰着个肚子在身旁睡得七倒八歪的样子,整个屋里除了嘀嗒嘀嗒的钟声还有奶奶的呼噜声,还听得到屋外树上的小鸟叫,但是心里没来由的就觉得缺掉一块。
旧屋里干稻草垛边的五个小猫崽,看见我走近便会躲起来。
我在家四五天,每天吃饭看书,都搬个小板凳坐在它们旁边,慢慢地,它们会对我好奇,张着嘴巴和爪子来啃我的手指衣角,也喜欢吃奶奶给我煎的鸡蛋,奶奶说旧屋里太热,把我赶出来,我又屁颠屁颠的坐回去。
我想让它们认得我。
每个月我都回家一次,每次看到它们就会发现它们长得很快,我怕它们不认得我。
十八,如果我发现它们跟你很相像,我肯定会很高兴。
你可能是最好的,因为我不知道我会这样难过。
我吵嚷着要你,奶奶说“没有了没有了”。
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你是一个鲜活鲜活的生命,会高兴,会愤怒,会难过,会悲痛。
有时候我总是毫不犹豫地把你推开,或者踹开,后来又觉得内疚,夹根咸鱼去找你,你总是很大气,立马又和我握手言和。
十八,你以后当猫,去当个宠物猫,每天按时吃饭睡觉,被富贵人家捧在手心里当作宝藏一样,不用受欺负不用受冷落,不用忍饥挨饿,也不用干活才能吃饭,不用走在泥巴里,不用喝土窝里的雨水,不用在某个日子饿着肚子出门觅食却被毒死在杂草丛里。
(记于2018年09月0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