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下去之后,我赶忙回到住处去取自己的甲胄。宵禁是戌时,现在是午时一刻,时间还算充裕,看着我那件大红的飞鱼服,想了想,还是挑了一件皂色的贴里,套了一件鱼鳞短罩甲,喊来随侍的亲兵帮我系上铁臂手。刚刚收拾停当,一个白面无须的秀气小个子便轻轻推门而入。
“百户,您要的人已经点齐了,黄总旗正在列队,属下来问问,要不要带火铳?”来人便是沈阅,他原本不是孝陵卫里的军户,是一天凌晨被遗弃在孝陵卫所之外的弃婴,正好一个老军户无后,便收养了他来顶缺。沈阅平日里总是小心翼翼,待人接物和风细雨,但是心性颇为要强,因此我提了他做我的传令,也顺便帮我办来往文书。
沈阅这一问,反而让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决断,火铳即是火门铳,从铳口填火药铅丸,以火把点燃引线击发。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填发太慢,我听闻倭寇遇到官兵,都是迅速靠近以求贴身肉搏,火铳反而成了累赘。但是如果不带,又少了一分独属于官兵的威慑。
看到我有些踌躇,沈阅先开了口,“百户,属下听说武库司新到一批三眼铳,一次可发三颗铅丸,甚至可以装填铁砂,我们要不要尝个鲜?”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三眼铳射程略近,一旦过了二十步,铅丸便没个准头,但是二十步之内,杀伤巨大,正好对付倭寇。
“也可,你去拣几杆好的,带回来给到擅使铳的兄弟,武库司那边指挥使应该打好了招呼,知道咱们有差事,快去快回。”
沈阅唱了一喏,就急匆匆走了,我又吩咐亲兵趁这个时候去马场牵一匹战马,喂好草料。等军械战马都准备停当,已经是未时二刻,距离宵禁不到两个时辰,我便带着人向城外赶去。
虽然现在仍是夏季,但是毕竟已经到了八月,等我们赶到倭情出现的地方,日头已经渐沉。
百姓所报的倭寇行踪,大约在南京城外东北三十里,也就是栖霞山附近,而今晨和倭寇动过手的备倭军,也是在此地碰上的倭寇。而除去此地之外,其他的地方再也没有任何倭情出现,再加这批人并没有急于抢掠,而是隐秘身形,似乎另有所图,因此,倭寇很可能还在此处。
判断了当下的情势,我当即传令下去,以一小旗十人为一队,散开寻觅倭寇踪迹,如果遇敌便以响箭为号,务必要把这波倭寇剿死在此处。五个小旗官得令之后便各自整队从不同的方向进山,我带着黄音沈阅和两个亲兵在山脚下等待着接应。
看着眼前黑压压的林地,我感到有些奇怪,栖霞山并非是人烟罕至的地方,反而还有几座香火颇为繁盛的道观和庙宇。按理来说,应该阳气颇盛才是。
但是眼前的树林有着说不出的奇怪,竟给人一种隐隐的,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仿佛眼前并不是什么随风而动的树,而是一潭缓慢的向你涌来的黑水。更何况如果倭寇是为了隐藏身形,避人耳目,为什么会选择此地落脚,难道......
“倏!”
我正思索,一支利箭裹挟着劲风突然从我耳边划过,狠狠的钉在了我二十步之外的枫树上,我随着箭支的落点望去,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茂密的林中。我回过头,只见黄音持弓死死的盯着白影消失的地方,迅速把一支新的箭搭上弓弦。
“大人,追不追?”
黄音眼神奇佳,箭法超绝,能在暗中射物,现在如临大敌,恐怕那个身影并非是什么野物。
“什么东西?”
“一个奇怪的......人?”
黄音给出了一个犹疑的答案,反而让我一下子急了起来。按理说现在虽是黄昏,但是光线还算充足,以黄音的目力,绝不该给出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射中了野物还好,如果射中了百姓,事情就难办了。
“人就是人,什么叫奇怪的人?给个准信。”
“禀大人,绝非野物,肢体似人,刚刚只是杵在那里,我本想用箭惊他一惊,故射偏了三寸。但是......但是受惊逃走时,他速度之迅速,形态之诡异,绝非人能做出来的。”
听完黄音此言,我心放下了一半,听闻倭寇行动奇快,步伐亦有别于中土,刚才那个身影也许是倭寇的探子,既然如此,那就不得不追了。
“走,去看看。”
我翻身下马,带着身旁的四个人慌忙赶到了黄音的箭支落点,却发现一块白布被钉在了树干之上,黄音驱步向前,赶忙取下了这块布递到了我的面前。
十分奇怪的是,这块布虽然只是粗布,但是异常厚重,绝不是这个天气该穿在身上的。而且布的断口并不平滑,似乎是直接从身上被扯掉的。我拿着布暗中使了使劲,竟然纹丝不动。我练武十数年,在卫所里也算臂力超群,没想到这块布竟然坚固至此,听闻倭国有大力士被称为相扑手,难道这批倭寇中竟有这样的人物?
“百户,面前这片草倒伏程度与别处不同,似乎刚刚有什么人过去。”
我随着沈阅的话环顾四周,确实,面前的草,落叶,泥土都与别处有细微的差别,似乎刚刚被人踩过,这些断断续续的痕迹把我的目光带进了山林深处。
“点火把,追!黄音,备好响箭,遇敌便发。”
栖霞山的枫树林虽然不高,但是极密,一入林内,傍晚微弱的日光就被完全隔绝了。沿着痕迹大约追了一刻,一片大约二十尺的空地突兀的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足迹也在此处彻底消失了。
“停,散开仔细查验,看看有没有线索。”
既然痕迹在此处消失,而此处的地形又和别处不同,很有可能倭寇曾在此地停留,甚至,现在就在附近。
看着沈阅他们小心翼翼的向四个方向摸去,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头,自从我们走入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但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清道不明。
我念起了占星诀,希望靠星象卜一下凶吉。但是当我抬起头看向天空,整个夜空如同一张巨大的帷幕,将我们牢牢的罩住,我顿时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沈阅,我们走了多久。”
“回百户,大约一刻。”
“那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百户,自然是......”沈阅听了我的话,疑惑的回头看了我一眼,觉得我应该不是认不清时辰的人,只好抬起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整个人便僵在了那里,发不出一语。
是了,我们进山之前,不过是酉时末,现在过去只一刻,按理来说在这空地之中,应该还有余晖可见,但是抬头望去,天空竟漆黑如子夜,甚至不见半点星光。刚才因为树叶阻隔,林子里本就黑暗,突然进入空地,发生了这样的异变,竟然也没有人意识到。
我和沈阅的对话吸引了黄音和两个亲兵,他们举着火把向我们走来,听着火把的毕剥声向我们逐渐靠近,我心头一冷,一阵恶寒从背部直传到脑后。
安静,太安静了,栖霞山如此密林,现在竟然听不到一声虫鸣,更可怕的是,黄音和两个亲兵向我走来,我却听不到任何踩踏落叶的声音。
我赶忙向后退了一步,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捻了一个驱邪的诀,却突然发现,我自己的脚下,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糟了!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