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听见李夫子突然叫自己,整个人像是被蛇咬了似的,身子微微发颤,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着了。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先是拱手,向李夫子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恭敬地道:“回夫子的话,璇玑昨日不慎跌倒,崴了脚,现在还在房里休息。”北斗向来与林璇玑要好,昨天的事他也知道,便想顺着林璇玑的意思。
李夫子沉默片刻,狡黠地道:“无妨,不就是崴了脚么,又不是要站着上课!你去背她到这里来,可别因为伤了脚而误了功课。”
话音未落,堂下就传来一阵哄笑。
李夫子冷冽的目光立即射向那群哄笑的人,然后他们就紧闭着嘴巴,装作什么也没干的样子。
北斗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顿了顿,然后拱手道:“我这就去。”
李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命北斗速速前去,美其名曰“担心林璇玑误了考试”,还指责北斗等人不关心同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出了学堂,不敢稍稍怠慢,北斗径直向林璇玑房间走去。
北斗到的时候,林璇玑的房门还没有开。她应该还在睡觉。就朝着屋里喊了一声。
听到北斗的声音,林璇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一时间又被屋子里的强光照射得闭着眼,闷哼一声,伸手拉起被子盖住眼睛,翻过身子,继续睡觉。
北斗见没有动静,走上前去,轻轻地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踏进屋子里。看着睡得正香的林璇玑,有些不忍心把她叫醒;但碍于李夫子的吩咐,又不得不叫醒她。
林璇玑自然不是会听话的主儿,即使被强拖着下床,也固执地抱着屋子里的柱子,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好在她人生得小巧,北斗猛地掰开她的手指,一把将她抱起来,野蛮地扛在肩上,向考试的大堂跑去。
梅庄虽和书院紧挨着,但从林璇玑房间和大堂还是有一段距离。一路上,林璇玑一边大叫,一边用那双粉嫩嫩的小手捶打着北斗的脊背,引得不少路人频频回头,忍俊不禁。北斗怎么说也是梅庄的大弟子,还是顾及脸面的,就向大堂疾驰而去,丝毫不敢耽搁。
他从正门冲进大堂,轻轻地将林璇玑放在地上,然后向李夫子鞠躬道:“夫子,人带到了。”说着,长长地吐了口浊气,拍着胸脯,自顾自地朝着自己位置走去,不看林璇玑一眼。
李夫子沉沉地“嗯”了一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还坐在地上的林璇玑。
林璇玑此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昨天故意到处惹事生非,找借口不考试。好不容易有个脾气差的动手打了她,她便可以装病不来考试。没想到,如今不仅被打了,还要考试!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太可笑了!她林璇玑何时这么狼狈了。考虑到爹娘最近的态度,她也不太敢明面上跟李夫子作对,只能默默地骂着李夫子和北斗。可是是心里越想越来气,阴鸷的目光向着北斗,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个死北斗,一会儿你就完了!她惹不起李夫子,还惹不起北斗!吓得北斗几乎一个不小心,手中的笔一下子掉在地上。
想着,忽然听到李夫子闷哼一声,一个激灵,猛然爬起来,面向李苏白,轻轻地鞠躬,道:“璇玑见过夫子!”说完,抬起头来,对着李夫子苦笑着。
李夫子一句话也没说,微微点头,示意林璇玑去坐下。
待林璇玑端坐好,李夫子的目光从左到右地扫视堂下的身着各色衣服的少男少女,操着苍老的嗓子,严肃道:“想必各位都已明了书院的规矩,既然来了这里,就要遵守书院的戒律,任何人都不得违背!”
众弟子一并站起,齐声道:“谨遵夫子教诲!”
李夫子仍旧板着张脸,似乎那张脸生来就是那个样子,多年来早已被尘世这股凉水冻住,毫无生机。除了裂开了些深深浅浅“缝”外,皱了些,再无其他。他斑白的胡子动了动,嘴里吐出几个字儿后,就开始繁琐地讲话了。
讲完后,又添了一句:“今日,考的是辩论。请大家尽情发挥。”
太阳升得老高了,已经爬进上了窗户,照在屋里的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此时,已经辩论得差不多了,就目前来看,林璇玑已经胜了。虽说的也不是什么大道理,却也赢了众人。好多人不服,于是又开始了新一场辩论。
“你们有谁知道扶胥公子?”朱羽落道,她知道扶胥公子可是不少男学子的榜样,女学子的英雄。
当然,对于这些人来说了,扶胥是长生殿的首席刺客,他们自然是知道的,都很不耐烦。
朱羽落也看出来了。于是道:“你们只知扶胥公子剑术高超、有智有勇、才貌双全,可知他也是一个为情所困之人。”
“怎么为情困了?别吊人胃口啊。”一位女子道。
“这扶胥公子年轻时候,在孤竹君手下做事。孤竹君是谁?五百年前最大的刺客组织长生殿的老大。所以啊,这扶胥公子也是长生殿的首席刺客。在当时啊,可谓是少年英雄啊。然而,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前往桐柏山执行任务时,对山中女子荷华一见钟情。”
讲到这里,下面好些弟子都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不料,朱羽落却戛然而止,好不扫兴。
林璇玑就知道朱家大小姐会这般无趣,于是打断她:“朱姑娘,我有问题想问。那荷华姑娘是不是长得很漂亮,猛男也动心了。”说完,下面一片哄笑。
“胡说八道!人家扶胥公子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又正直,也算是圣人啦,怎么会被美色诱惑!”
“这扶胥公子是刺客,怎么就正直了?那扶胥公子爱而不得,还灭了整个长生殿,欺师灭祖,又怎能称得上‘正直’二字、担得起圣人之名呢?”
“这……你听谁说的?”
“自然是剑圣叔叔。”
李苏白深知林雨声为人,打断她们的对话,道:“那你说,怎么样才叫‘正直’,怎样才配得上圣人之名?”
“这个……我还没想好。”说完,又是一阵哄笑。
“夫子。”钟商羽站起来道,“学生以为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在于他为国为民,不在乎个人得失,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若扶胥公子为情所困,舍天下大义于不顾,实非圣人。”
“我有意见!”众人朝着声音循去,又是林璇玑,说不是圣人的是她,说有意见的也是她,就连李夫子也微有愠色,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奈何林璇玑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主,自顾自道:“扶胥公子虽然杀师杀同门,可他的师、他的同门又不是什么好人,双手都沾满了鲜血,杀掉也是为民除害。这又有何不可?要我说,如果我尊敬的人和亲密的人是个作恶多端的人,那么,我一定会大义灭亲,就算不能大义灭亲,也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扶胥公子杀师杀友,虽不是什么圣人,但绝对是好人。”
话音刚落,就响起一阵掌声和喝彩。想不到林璇玑这等喜欢胡闹的人也如此有想法,实在是出人意料啊。钟吉、钟商羽等人皆被林璇玑独特的见解折服。
李苏白很是满意,正欲开口给予表扬,堂下却传来:“非也,非也。在弟子看来,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不仅在于他功绩,还在于他的品德。扶胥公子一无功绩,二无品德,实非圣人。而他只杀人,不做善事,自然也不是好人。后世对他之所以有很高的评价,不过是自动去除他的缺点罢了。”
众人闻声望去,正是南夷温家家主温不弃之女温慢慢。温慢慢是南夷有名的才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钟吉见无人回应,便道:“照温姑娘这样说,扶胥公子连好人也不是,那他凭什么名留青史呢?”
温慢慢回头看了看钟吉,道:“夫子也说了,扶胥公子智勇双全,剑术高超,还相貌出众,这样的人,人们自然会有印象。时间久了,历史上也就只剩下他光鲜的一面了。”
“不!”林璇玑开口道,“你们都错了。事物都具有两面,扶胥公子亦正亦邪,他的形象鲜明,是不会淹没于历史潮流之中的,而人们都希望以最大的善意去看一个人。时间长了,谁也记不得,就只剩优点了。”
温慢慢道:“才不是呢!你就是闲得慌,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想要反驳。”
林璇玑没想到竟被温慢慢看破了她的伎俩,心里着实有些佩服,担心李夫子察觉到,便沉下心来,想想怎样躲避考试。毕竟,她可不想入书院。还好没有人注意她。
众学子各抒己见,谁也不赞同谁。争论许久,李夫子才将他们的声音压下去。
按之前的结果,理应林璇玑斩获魁首。
第二天,仍是辩论。
这些学生差点把李夫子气得吐血。
不知谁打开了话匣子,一场关于如何立身处世的辩论又开始了。
李夫子依旧不作声,只是般着张脸,任由他们磨嘴皮子。
钟商羽道:“成大事者,必当抛下自我,舍身为天下苍生。儿女私情不值一谈。再说如今天下并不太平,我等又怎会独善其身呢?”
李夫子道:“那你认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理当如何?”
“天下太平,可偷得浮生半日闲;天下有难,定当抛去一切,只为天下,在所不惜。”
李夫子难得一见地轻轻向上扬起嘴角,示意钟商羽坐下,正欲开口,忽一人道:“非也,非也!人活着是为了自己,天下不过是那些所谓正人君子的托词罢了。”看时,那人正是林璇玑。昨天众人已经对林璇玑有了初步了解,知道她捣蛋的功夫不错,不想与她正面交锋,先看她怎样演下去。
“那你当如何?”李夫子问。他深知这林璇玑天性与一般人大有不同,怕她有什么坏想法,于是让她说出,好在没出现错误时及时制止。
林璇玑道:“这人嘛,是为自己而活的。命是我的,天下苍生又不是我的,为什么要为它们而活?”
李夫子道:“可没有天下苍生,你又会在哪里?”
林璇玑露出一抹邪笑,道:“自然是独立于世界了。古人云:‘遗世独立’不正如此。遗世独立方能不被世俗侵扰,保持干净明澈的心灵。岂不善哉。”
果然是捣蛋的,李夫子也就不管她了。
这林池和苏千言可是万人敬仰的英雄,怎会生出这个捣蛋鬼。真是家门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