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洛这么一说,老赵的眼神缓和了几分,点了点头说道:
“那我们去后面坐下慢慢说吧。”
尽管如此,他心中的戒备仍没有完全放下。在这个社会中摔打了这么多年,老赵早就学会了别人说的话不可尽信这个简单的道理。
面前这个人虽然口口声声燕王怎么仰慕罗贯中,脸上的真诚不似作伪,但他很清楚地知道罗贯中的作品当下还只是在苏杭地区小范围的流传,远在北平的燕王又是怎么知道罗贯中的名号的呢?
莫不是个打着燕王旗号的骗子?
李洛见老赵愿意跟他聊一聊,赶紧跟上了老赵的脚步,并回头给“木头”亲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原地等自己。
跟着老赵的脚步穿过茶楼的大堂,李洛这才算是开了眼界,原来大堂只是这茶楼的冰山一角。
大堂后面有一条长廊,长廊两侧是一间间有大有小的静室,大的能容下两三个人不觉得拥挤,小的适合单人静坐。长廊的墙壁上挂满了文人墨客留下的字画,无声地向来往的人诉说着这间茶楼的底蕴。
李洛走着走着,突然被其中的一幅字吸引了注意力:
“这难道是东坡居士的真迹?”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李洛是李家的长子,被寄予厚望的他,为了把他李家发扬光大也曾学过四书五经。但因为元末的混乱局面,再加上他本人并没有读书这方面的天赋,最终他没能走上仕官的道路。然而即使他后来断了出人头地的念想,他依然对于那些文人作品有着由衷的喜爱。
老赵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长廊的尽头被一片竹林所掩盖,绕过这片小竹林,就能看见几间设计精巧的木屋,往前走还能听见木屋后有着潺潺的水声。
“想来这应该是这座茶楼的后院了。”李洛暗暗称奇:“能随意地来这种地方,看来这个老张的身份也不仅仅是一个说书人那么简单。”
木屋前有几张竹椅,老张摆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李洛也回了一礼。
“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敝姓李名洛,字归之。”
“洛水支流归而为一,好名字啊,归之可是关中人?”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生在山西寿阳。”
“巧了,老夫原是太原人。”寿阳和太原相邻,几乎算半个同乡了。
耐下了性子与老张一阵寒暄,李洛虽然心里着急,但他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此时老张率先引入了正题:“不知归之可否携带了燕王书信供老夫一观呢?“
“王爷未曾留有书信,但在下的路引上盖有燕王府的印。”
李洛一边说着,一边从袖袍里把路引掏了出来,递了上去。
老张接过路引看了看:“确实是燕王没错。”
李洛见他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身份,便决定推动一下话题的进展。
“关于在下的问题张老可否透露一二?”
“这事好说,不过老夫还有一事不明。”
“张老请讲。”
“不知燕王究竟从何得知贯中兄的名号的呢?”
李洛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回答这个问题:
“说实话在下也不清楚这件事,但王爷请他过去的诚意绝对不是假的。实不相瞒,王爷示意在下在北平筹建了一座印刷坊,现在已经是等米下锅了。”
“此事当真?”
这句话直接戳到了老张的痛点,声音和语调都高了几分。
李洛不知道为什么老张这么激动:“自然是真的,因此这趟若是寻不到贯中兄,在下可不好像王爷交差啊,还请张老告知。”
张老笑了笑:“你不用去找了,因为我就是你要找的罗本罗贯中。”
李洛怀疑自己幻听了:“你就是?”
罗贯中又重复了一遍:“对,我就是罗贯中。”
确认自己没听错以后,李洛彻底惊呆了。自己随便拦了个人,然后又随便进了家茶楼,结果里面说书的人就是自己要找的罗贯中?他还以为罗贯中会是一个闲云野鹤一般的世外高人,谁能想到他就坐在茶楼里讲书呢。
“这...这可真是巧了啊。”
李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啥,这回轮到他怀疑对方的身份了,这不会是个骗子,见是燕王要找罗贯中,于是便想要冒名顶替吧?但这事又不好直接开口去询问,万一人家不是骗子,自己又显得太过失礼了。
“听闻贯中兄有一部关于三国的著作,不知可否方便让在下拜读一二呢?”
罗贯中看李洛有些不相信自己,也没有解释。起身进到屋子里,拿了几张纸出来。
李洛自己本身就是造纸的,自然能一眼看出这些纸是黄麻纸,尽管看起来是被精心保养了,但岁月依旧在纸上留下了痕迹。
只见纸上写着:“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李洛很快就被纸上的内容吸引了,仿佛纸上的内容有什么魔力似的,让人不断地想继续往下看下去,很快这几张纸就被看完了。
“这就没了?”
李洛的声音有些失望。
罗贯中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静静地等着李洛翻看自己的作品。直到李洛看完才出声咳嗽了一下,示意自己的存在。
看书入了迷的李洛这才意识到正主还在自己旁边站着呢,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继续向罗贯中索要后续内容的欲望。
“贯中兄大才,此文必将成为传世经典。”李洛对于手里的这几张纸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听到夸奖的罗贯中老脸笑地皱了起来:
“现在可相信老夫就是罗贯中了?”
李洛见自己地怀疑被一眼看穿,也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非是在下不相信贯中兄,着实是因为此事太过玄妙,令在下不得不心生疑惑啊。”
听李洛这么说,罗贯中附和了一句:
“要说归之你还真是来巧了,老夫本来过段时间就打算去建阳了,没想到你先过来把老夫给拦下来了。”
“贯中兄去建阳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印书,老夫半截身子已经没入黄土了,但是老夫的这些拙作可还没有着落呢。”
李洛十分庆幸自己来对了时候,同时他对于朱棣的敬畏之情又深了几分。怪不得王爷说只要自己提出能出版罗贯中的书籍,他就会欣然同意呢,莫非王爷早就知道这一切?
“贯中兄如此大才,为何会屈尊在这么一间茶楼里做一个说书先生呢?”李洛对此有些不解。
“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这间茶楼的掌柜愿意提供这么一个清净的地方供老夫创作,老夫只需每日动动嘴皮即可。”
“虽然此举登不上大雅之堂,但老夫也乐得自己的作品能被更多的人所津津乐道,因此便在这里呆了下来。”
“贯中兄此举正可谓是大隐隐于市啊。”李洛不着痕迹地又放了一个彩虹屁。
“归之你可否再与我描述描述燕王有关的事情?”
李洛知道不把事情讲清楚人家肯定不放心,于是便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自己是怎么被召到朱棣那里,朱棣又是怎么提出了要去找罗贯中这件事。
“报纸?没想到燕王会有这样的构想,居然会去关注市井百姓的生活。”
李洛担心罗贯中听到自己的作品要印在这种没听说过的玩意上,会因此感到不满,便赶紧补充说道:
“报纸上虽然多是一些琐碎之事,但同样也会有一些国家大事,王爷已经同意把邸报上的一部分内容放到上面了。”
罗贯中听了笑呵呵地说道:“有意思啊,比起出书,我现在倒是更好奇这个年轻的燕王了。”
李洛对朱棣的了解也不深,对此不敢发表什么自己的看法,只能一脸微笑地看着罗贯中。
“这样吧,待老夫回去收拾收拾,我们即日启程。”
“......?”
李洛没想到这老头比自己还着急,这才刚聊了几句,就要跟着自己跑了?
如果罗贯中知道李洛心里的想法,那一定会对他嗤之以鼻。要知道他写的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他的孩子,这些孩子们早一天问世,他就早一天完成了自己的夙愿。
朝闻道,夕死可矣。
更何况他老朱家的王爷已经找到自己门上来了,如果自己不给个好脸色的话,哪怕自己再会隐姓埋名,以天下之大也未必能有他罗贯中的藏身之所了。
还没来得及答话,一阵咕噜声就从李洛的肚子中传来。
李洛有些尴尬地说道:“贯中兄见笑了,在下今日上午才刚到杭州,还没来得及用膳呢。”
“今日才到?”
“今日才到。”
罗贯中一看李洛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来应该是真的。
“这倒是老夫考虑不周了,不如我们先去用过午膳再议行程之事。”
“如此甚好。”
仅花半天时间就完成了任务的李洛心里已经在想,自己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在杭州小住两天,去看看那闻名天下的西湖是什么样的,但很快罗贯中接下来的话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茶楼里的后厨做的东坡肉味道十分不错,归之你可要好好尝尝。”
游玩什么的先往后稍稍,填饱肚子才是当前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