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顺安一挥手,众人才安静下来,朱顺安接着道:“事关小女清白,老夫不便报官。但阁下之罪却是不能不罚,今日老夫就在昭武将军府内对你略施惩戒,你可有怨言?”
王振依旧不言语。适才那大少爷跑上前来,“啪”的一声给了王振一记耳光,口中骂道:“你这龟儿子,要不是我爹在,早将你千刀万剐了!”
朱顺安喝道:“退下!若不是我在,小兰还能清白?”那大少爷脸上一黑,想要说什么,看了他爹一眼,没敢开口,一声不吭地退了回去。
朱顺安接着道:“老夫知你是酒后行凶,罪不至死。适才能接住我那一掌,足见你武学根基不弱,若就这么杀了也是可惜。”踟蹰了片刻,又道:“不过,老夫观你面相淫邪之气太旺,日后只怕还要做那坏人名节之事,不如就将你阉了永绝后患,也算为我兰儿讨回一个公道。至于日后你能否改邪归正,就全看你自己了。但有一条,老夫警告于你,若是此间之事被外面任何一人知道,传到老夫耳中,老夫定要你粉身碎骨。”说罢,一掌打在他面前的一个石案上,石案一角如粉末般碎落了一地。
王振忽听这朱顺安竟要阉了自己,心中又恨又怕,偏又说不出一个字来,整个人便似死了一般。
不知何时,这朱顺安取出一柄短刀在手,院中女子早已四散而去,那大少爷上来扒了王振的裤子,有人取出痰盂放在地上接着,怕血肉把这地面污秽了。
朱顺安将短刀搁在油灯上烤了片刻,走到王振跟前,手起刀落,但听得“当”的一声轻响,王振听到有东西落在痰盂之中,接着才感觉下体疼痛难耐,低头一看,鲜血喷涌,王振气急之下晕了过去,隐约感觉有人往自己两腿之间散了什么清凉之物,接着又为他穿上了裤子。
王振醒来之时,天已大亮,再看四周,是在一处树林之中。王振猛地想起了昨日之事,伸手往两腿之间摸去,已是空无一物,顿时悲愤涌上,险些又晕了过去。四下无人,王振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却不知这哭声究竟是因为悔还是因为恨。
哭了不知多久,王振才收了眼泪,回首过往种种,思量眼前般般,心道:往日在蔚州之时,我伏虎帮横行无忌,这等欺男霸女之事不曾少做,哪有人敢说半个“不”字?谁知到了这京师之地,我不过是认错了那小娘子,稍稍调戏了一番,竟就这么被人当众给阉了。那朱顺安敢在这天子脚下滥用私刑,还一口一个什么“昭武将军”、什么“略施惩戒”、什么“永绝后患”,无非就是他朱顺安功夫好过我、权势大过我,就算将我阉了,也没人会为我这藉藉无名之辈讨回公道。可见这天下虽是朗朗乾坤,世人也只知软硬强弱,哪分正邪黑白。我王振今日受此大辱,若就这么含恨而死,不过是落个死无全尸,徒遭世人耻笑。
一念及此,王振忍不住怒目圆睁,双拳紧握,牙齿咯咯作响,忽地发出一声怒吼:“不!”便似发了疯一般在林中狂奔,口中反反复复念着:“欺我之人,我必叫他十倍奉还!辱我之人,我必叫他匍匐脚下!逆我之人,我必叫他家破人亡!”如此这般不知狂奔了多久,终于筋疲力尽,瘫倒在地,早已是赤瞳似血,青筋如撞,乍看上去好不瘆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王振才从地上爬起,走出林子,在一户人家的晾绳上扯了一条裤子换上,辨明了方向,跌跌撞撞回到铁门胡同,这才惊觉这京城的胡同大体相似,昨日定是喝多了酒进错了胡同认错了人。
王振一夜未归,楚寒在家则是一夜不眠,回想起父亲、萧莫夫妇之死,心中好不担心,整晚都在闭合自责:我既然知道仇人权势极大,又怎能如此自私让王大哥冒死去打探消息,若王大哥泄露了行迹被那恶人害死,我岂不是害了王大哥?楚寒啊楚寒,王大哥对你可算一片真心,可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若是王大哥被你害死,你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将近晌午,楚寒一边自责一边哈欠不断,此时忽然见王振在巷口现身,心中又惊又喜,急忙迎了上去,却发现王振一身污泥,臭不可当,她那里顾得上,飞身上去将王振抱住,眼泪再也止不住,一边哭泣一边问道:“王大哥,你没事吧?”王振茫然摇头,将楚寒推开。楚寒心道“王大哥定然是觉得自己脏,不想弄脏了我的衣裳,哎,王大哥啊,别说是你身上有脏,就算是有刺、有刀,寒儿也愿意抱着你”,心中虽这么想,还是转身回屋给他打好洗澡水。王振则坐在厅中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楚寒忙进忙出,脑海中还在回味那晚的旖旎春光。待到楚寒对他道:“王大哥,水盛好了,进去洗洗吧。”他才如梦初醒,叹了一息,起身去了内间。
王振洗完换好衣裳,拿软布垫在两腿之间,又将一身脏衣服偷偷扔了出去,这才回到厅中。楚寒早已做好午饭,二人对面坐下。楚寒想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寒儿也知此事太过凶险,王大哥一人在外一定要保重自己,不可勉强,若王大哥有事,寒儿也不想活了。王振听她言语真切,点了点头,嘴角挤出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一连几日,王振依旧早出晚归,而楚寒以为他仍在为自己打探消息,默默在家洗衣做饭、照料萧意。看似一切如常,可楚寒却分明察觉到王振忽然变得甚少与她调笑,而她平素颇为讨厌的邪笑模样也再未见到,似那晚那样爬到自己床上肆意妄为的事情更是一次也未发生,害得她白天惴惴不安担惊受怕,晚上胡思乱想寝不安枕,人也日渐消瘦了去。
正如那朱顺安所言,王振本是天赋异禀,世所罕见,不过一直以来受淫邪蛊惑分散了心力,使他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难有大突破,才成为今日这副文武都是半吊子之相。如今被阉之后,淫邪之念渐消,终于能将全部心力聚于一事上,反倒令他灵台空明再无搅扰,这几日内将平素那些不曾想、不敢想之事都一一想了个透彻。当然,这其中的奥妙王振自己却并不知晓,还道是自己知耻而后勇呢。
“如今既已是太监之身,何不藉此机会入宫接近孙贵妃?”这孙贵妃始终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倚靠的大树,既有此念,王振便摆出一副愁容,去找赵连江饮酒。
席间,王振故作酒疯,将碗碟一个接一个地摔在地上,痛哭流涕道:“想我王振,替多少人解了无后之忧,却没想到医者不自医,到头来自己却要无人送终,我王振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赵连江自然不明所以,问道:“王二当家何出此言?”
王振既耍了酒疯,便再无顾忌,索性将裤子解开。”
王振哭道:“还不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天下的青楼人人去得,为何就我落下这花柳?
赵连江不虞有假,陪着喝了一杯,道:“二当家节哀顺变,事已至此,多想何益?”
王振又呜呜哭了一阵,才渐渐停歇。
赵连江终于逮到机会,问道:“适才王二当家说什么‘替多少人解了无后之忧’,赵某愧为太医院院使,唯独此术不精,愿闻其详。”
王振道:“王某祖上世代行医,又有祖传秘方,祖父更被人唤作‘王观音’,王某虽然不肖,比不得祖父、父亲,可这些年也让不少人家开枝散叶,偏偏我……我……,只怕这门手艺就要从此绝后了!”话音未落,又哭将起来。
赵连江自然不信,便拿话套他,王振假作是酒后吐真言,含糊不清夹七杂八地楚寒当日说的那番男女生养之道说了一通,末了还以手比唇,道:“嘘,切不可告诉别人,家父说了,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
赵连江想要再问,王振自然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赵连江心道,“姓王的醉成这样,还能说得如此头头是道,可见祖传秘方之事不假,可惜他嘴紧得很,要不然,我偷了他的秘方去献给贵妃娘娘,娘娘诞下龙子,我还不飞黄腾达?”看了一眼面前醉得不省人事兀自哭哭啼啼的王振,一念又起:“这小子死活不肯透露,酒醒了估计也是一样。若是我将他引荐给孙贵妃,岂不同样也是大功一件?”
于是,赵连江唤酒保沏了浓茶、参汤给王振醒酒,王振假模假样演了半个时辰,这才渐渐退了酒意,冲赵连江连连拱手道:“赵大人公务繁忙,何必理会我这醉鬼,将我丢在此地,我酒醒了自然会回去。”
赵连江道:“王二当家遭此不幸,赵某若是丢下你走了,那还是人?”
王振举杯就要饮,口中道:“赵大人果然仗义,王某敬你!”
赵连江急忙拦下,道:“王二当家不宜再饮,且坐下,赵某有要事相商。”
王振知鱼儿就要上钩,依言坐下,道:“赵大人有话且吩咐,何必客气!”
赵连江这才道:“事情既已发生,王二当家可曾想过此乃天意?”
王振摇头,道:“王某愿闻其详。”
赵连江接着道:“那日我曾与你说过,如今这后宫之争就只看谁能为皇上诞下龙子,如王二当家能以你那家传秘方让孙贵妃……,荣华富贵还不唾手可得?”
王振假装不记得,故作愕然,道:“秘方?什么秘方?”
赵连江哈哈一笑,道:“赵某将王二当家当做自家兄弟,二当家可不能如此见外!”
王振脸一红,道:“惭愧,惭愧!赵大人都已经知晓,王某也不必隐瞒,我祖上确有能治不能生育的秘方,只是祖训在上,不能外传。”
赵连江道:“赵某怎会觊觎你那秘方?不过赵某有意将王兄弟引荐给贵妃娘娘,王兄弟他日平步青云,可要记得赵某今日之功。”
王振假意思索一番,道:“这便是赵大人口说的天意?”
赵连江点头称是,又道:“王兄弟虽遭此劫,可冥冥中早有安排,叫你认识我,叫我助你入宫,叫你助孙贵妃诞下龙子。天意如此,王兄弟何愁他日不飞黄腾达,到那时大权在握,天下人谁不眼巴巴地想跪在你面前叫你一声爹?何愁无子送终?”
王振听他说得真切,立身起来,已是英姿焕发,口中道:“既然如此,王某便承赵大人贵言,一切听从赵大人安排便是。”
赵连江道:“这事简单,你且回去等我消息。”二人分别之后,赵连江便着手为王振打听宫中招收太监的消息,并为他打通内外关节。宫中太监宫女哪个不承他这个太医院院使的人情,这些事于他而言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日王振回到家中,楚寒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王大哥打探了这么些时日,杀害我爹的元凶是否有线索?王大哥若是为难,定要与寒儿讲,寒儿虽是女流之辈,可也想为王大哥分忧解难。最重要是王大哥一定要平平安安,否则,我爹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
王振心道:此事终究是难以隐瞒,何不顺水推舟,让楚寒也为我所用。当下便假作略一踟蹰,道:“寒儿,你可记得那晚我一夜未回?”
楚寒哪会不记得,连连点头,道:“那日中午我便想问的,只怕王大哥不想说,故而没问。”
王振道:“其实那日傍晚,我路遇几位恒山派弟子,这我伏虎帮与恒山派素来不睦,又见他们行事鬼魅,我一时好奇便一路追踪,追至西山,看到这几个恒山弟子与一宫中太监密会,我不敢靠近,只听得他们断断续续说什么端妃娘娘、皇后娘娘、事已办成,心道难道是和令尊之死有关,便要上去听个分明,却谁知被他们察觉,我双拳难敌四手,被他们一路追杀,到深夜才甩开他们,怕他们尾随我找到这里,便在野外逗留了一宿,直到第二天过午才回来。”
楚寒听完,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那一晚竟然如此惊心动魄,喜的是王振面对险境依然挂念着她的安危。
惊喜之下,楚寒忍不住上前握住了王振的手,王振分明感觉她的手在颤抖,知道楚寒并未起疑,接着又道:“只可惜,这几日下来,便再也没有发现恒山弟子的踪迹,这样一来,要再追查线索就更难了,真是可惜。”
楚寒道:“王大哥,此事如此危险,不如……不如就先放一放,寒儿尚且不急,王大哥又何必急于一时,若王大哥有什么意外,寒儿万死难辞其咎。”
王振道:“寒儿有所不知,这个案子拖得越久就越难查。也是寒儿有先见之明,知道来京师追查,如今总算有些线索了,我又怎能放弃?如今王大哥我只想快些查明真相,替你爹报了大仇,从此,便可与寒儿……”王振故意欲言又止。
楚寒自然知道王振要说的是“双宿双飞”,心底无限欢喜,忍不住连连点头,又将身子伏到王振怀中。
王振轻轻将她推开,接着又道:“从那晚情景推测,此事定与后宫有关,要继续追查下去,便需得从后宫下手,这事倒颇为不易。”
楚寒柔声道:“不易,那就从长计议,总之,王大哥一定要保重。”
王振点点头,道:“寒儿放心,我定能想到办法。”
赵连江那边传来消息,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这一日,王振换上新衣,来到北街一处衙门前,衙内正在为宫内招收太监,王振各项要求一一符合,又有赵连江提前关照,自然毫不费力便被选中,三日之内便要进宫。
王振回到家中,对楚寒说他要出去一些时日,楚寒欲言又止,似不情愿。
能否让孙贵妃怀上龙种,这楚寒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无论如何得哄骗得她对自己服服帖帖。王振抖擞其精神来,笑道:“相公只是出去几日,娘子便这般不舍?莫不是怕相公出去寻花问柳?”
楚寒顿觉往日那王振又还了魂,羞道:“谁不舍了,只是你走了,偌大的房子,人家夜里……夜里怕得慌。”这话半真半假,却又情深义重。楚寒心道: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号的傻子,也该明白我的心意了。
王振岂会不知,将楚寒的手攥在手心,柔声道:“相公一定早去早回。”楚寒这才乖乖点头,不再言语。
诗曰:月伴相思花影飞,怨笛梓里切悲悲。莺俦燕侶別春帐,单凤孤鸾幻夏帷。闺阃萧疏浮梦灭,朱楼厮守化成灰。更香漏尽夜难寝,离去情人何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