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
残雪压枝犹有桔,冻雷惊笋欲抽芽。
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
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却说萧意、王念二人乘着马车直奔洛阳而去,有白虎堂前后照拂又有银子傍身,自然一路无事。到第五日,二人便已进了洛阳城。
自元以来,洛阳便不再为京,东都、神都之美誉也早已作古,可在江湖人眼中,洛阳武林圣地的地位从未改变过。这固然是因为洛阳地接中岳嵩山,而嵩山少林自唐以来便是中原武林擎天之柱、北斗之尊,素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之美誉。少林僧俗弟子下了嵩山出来开宗立派,若想继续仰仗少林之盛势,这首选之地自然便是洛阳了,于是这数百年间,不知有多少门派在此地盛衰兴废。到如今,仍有大小数十门派在此立足,远近闻名的便有古剑山庄、神农帮、轩辕阁、黄河船帮。
虽说如今之少林历劫重生后难复唐宋之盛况,而少林神功在藏经阁被毁于一炬后也日渐消弭起来,可毕竟洛阳地处华夏之中心,由此地出发前往四面八方皆十分便利,又有黄河、大运河从此经过,乃是南来北往、水陆交通之枢纽。正因有此之利,武林中人但逢盛事,大到歃血为盟,小到儿女亲事,都爱选在这洛阳城中操办。如此一来,洛阳城自然便成了武林中人蜂拥蚁聚之地,而人一多,消息自然灵通,消息灵通又吸引更多武林中人慕名而来。如此因循往复之下,自然造就洛阳武林圣地之显赫地位。
萧意、王念也曾多次往返京师,可甫一进这洛阳城,便觉此地之风土人情与京师大为不同,目之所及,马多而轿少,武者多而书生少,刀剑多而纸笔少。更让二人目瞪口呆的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年轻女子言笑晏晏毫无拘礼回避之意,不时还有少年男女同乘一骑穿街而过,哪里还有世俗礼教之痕迹。
马车师傅下车问明方位,带着萧意、王念二人来到玄武堂门口。
虽说玄武堂堂主王铸这边早有消息,可为免萧、王二人生疑,门口并未使人迎接。
萧意带王念下了马车,向那门童道:“烦请这位大哥向贵堂王堂主通传一声,我二人是方文龙大叔举荐过来的。”
那门童也是早被叮嘱过的,闻言便故意一拍脑门,道:“文龙大叔啊,知道,知道。二位在此稍后,我这就进去通传。”
不多时,王铸便现身门口,听萧意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后,又假意询问了一番方文龙身形相貌以作比对,便请二人进了白虎堂。
二人一进这白虎堂,便为眼前这番景象所折服。这白虎堂占地不知几百亩,堂内按照江南园林之格局建造,楼宇亭阁、舞榭歌台、曲径涵水一应俱全。时值晚春,正是牡丹盛开之季,堂内花团锦簇,美不胜收,恰应了那句“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照地初开锦绣段,当风不结兰麝囊。”
王铸将二人领到一处厅中,厅中有四男一女五人正在等候,看情形应当是白虎堂门人。这白虎堂与其他三堂一样,堂中门人多是从江湖中招揽的好手,彼此之间极少有师徒关系,在堂中的身份地位则便全凭与堂主王铸的关系近疏和自身的武功高低。
五人见王铸等人进得厅中,都起身上前行礼,口中道:“见过堂主。”
王铸回礼道:“五位来得正好,我来给你们引见一下。”萧意、王念自然不知这五人并非才来,而是专程在此等候。
只听王铸一路走来,对萧意、王念道:“这位是‘两仪剑’柳无极,这位是‘归山虎’顾寅,这两位是‘太行双杰’朱南山、朱东海,这位是‘眉月刀’谭英。这些都是我们白虎堂赖以成名的英雄好汉。”
那“眉月刀”谭英蹙眉道:“人家又哪里是什么好汉!”这谭英年约三十,面白腮粉,朱唇皓齿,虽作妇人打扮,模样却俊得很,尤其那对眉目,不笑之时眉如月,笑起来则目如月,教人不得不好奇她这“眉月刀”的号究竟是因她的相貌来的还是因她的功夫来的。
众人皆知这谭英乃是假嗔,哈哈笑了一阵,厅中的气氛顿时鲜活了许多。
王铸又转过身去,将萧意、王念介绍给五人,道:“这两位是我文龙兄举荐过来,虽说年幼了些,不过我看他二人一个器宇轩昂,一个娇俏玲珑,都不似寻常人家的孩子,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如今白虎堂正是用人之际,要劳烦诸位多多提携栽培,不要埋没了好苗子,教我在文龙兄面前抬不起头来。”
那柳无极上前拍了拍萧意的肩,道:“既然是方兄看中的人,自然错不了。”他那两拍加了不少手劲,正是要考较萧意的修为,见萧意纹丝不动,越发满意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内功修为,不错,不错!堂主得此大才,喜事啊!”
萧意急忙拱手道:“柳前辈过誉了,晚辈不才,还望柳前辈日后多多照拂。”萧意初来乍到,始终心怀警觉,适才见柳无极上前拍自己肩膀且手劲不小,便自然而然运起内力抵御,此时听柳无极之言才知他是有心试探。
柳无极一言既出,就连王铸都有些吃惊。前些日子,王铸也曾听方文龙回禀,说起萧意、王念二人在山林之中练功之事,他虽不知总堂主与萧意、王念究竟是何关系,却已在心中道:这二人既与总堂主有莫大的渊源,会些拳脚功夫实属平常。
可如今听柳无极之意,这萧意年不过十余,竟已身怀内力。要知道,武学一道本就重循序渐进,一定是先练拳脚,再练兵刃,最后练内功,寻常人二十岁左右能够一窥内功修习之门径就已属不易,可眼前这萧意只怕修习内功已有数年,这般天赋,称得上是不世之材了。
王铸哪里知道萧意四岁便开始习武,且从一开始修习的便是将中原武学融会贯通的《谪仙引》“草木”卷中功夫,这才迅速走完拳脚、兵刃这两步,待到修习内功,又得古木传他“百川”卷中内功法门,虽说只有与剑法想通的极少一部分,却也让萧意受用至今,内力日增。
王铸此时心中道:难怪总堂主只叫我等给二人安排一些差事,似二人这般修为,这白虎堂上下又有何人能传授他们武功。那么,总堂主与他二人究竟是何关系,为何既要对他二人隐瞒身份,又在他们背后做这许许多多事情?莫非果真如那方文龙所揣测,这二人乃是总堂主私生儿女,只是惧于家中河东狮才不敢相认?若是如此,这二人武功便可能来自总堂主,一叶知秋,总堂主他老人家虽从不出手,可武功只怕已至出神入化之境。说一千道一万,眼下最要紧便是按照总堂主吩咐,好生安置这两位。
电光火石之间,王铸脑海中已是百转千回,可很快他又回神过来,哈哈一笑道:“承柳兄吉言。”转身又对萧意、王念道:“二位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回房中休息,今晚我们就在这堂中设宴,为二位洗尘。”
萧意还以为这王铸是在柳无极试探过他武功之后对他刮目相看了,想要谦让几句,王铸已召唤下人送他们去客房了。
萧意、王念二人的客房就在这白虎堂后院之中,一人一间,相距不远,房中一应用具早已备齐。
一觉醒来,天刚擦黑。萧意推门出去,来到王念门前唤她起床。下人见状,急忙转身去打洗脸水去。
二人洗漱过后,被下人领到一间大厅之中,厅中人声鼎沸。王铸老远看到萧意、王念走来,上前道:“二位来的正好,快快入座。”身后跟着的乃是“太行双杰”之一的朱东海,那朱东海道:“沾二位的光,白虎堂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王铸却道:“萧兄弟、王姑娘,二位倒也不必受宠若惊,也就是兄弟们嘴巴淡了,想借二位加入白虎堂的机会,图个一醉方休。”王振一再吩咐,不可让萧意、王念察觉有异,王铸这才接着朱东海的话,把洗尘的事暗暗转圜了回去。
萧意本来也觉得就算自己会些武功,白虎堂也犯不上这么大排场来为他们洗尘,听王铸这么一说,满腹疑虑也消了大半。
觥筹交错间,王铸又将白虎堂门人给萧意、王念一一引见,这顿洗尘宴,直至子时方休。
次日一早,萧意、王念起床用过早饭后,下人便将二人带到一处所在,“归山虎”顾寅已在品茶等候。
萧意、王念上前行礼道:“见过顾前辈。”
顾寅道:“二位既进了白虎堂,便是自家人了,也不用前辈晚辈这般客套,叫我一声顾大叔便罢。”
萧意、王念异口同声,喊了一声:“顾大叔!”
顾寅点头,道:“堂主托我带二人在这洛阳城中四处转转,顺便看看白虎堂的营生。未知二位是要骑马还是坐车?”
萧意、王念二人从未骑过马,萧意刚要说“坐车”时,王念已兴冲冲喊道:“骑马!”说完,王念还拍手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骑马。”
萧意蹙眉道:“我们连马镫子都够不着,怎么骑?偏你爱新鲜。”王念噘嘴表示“我不管”。
顾寅道:“本来骑马倒也不难,二位若是想学,此地往西三十里地有个东林马场,那里的场主与我交好,改日我亲自带二位前去。只是今日行程多在城中,二位没骑过马,一个不小心让马儿受惊,二位身手矫健想来不至有所损伤,就怕伤到路人倒是不美。”
萧意见有人帮腔,忙接着道:“对对对,念妹妹听话,就坐马车吧。”王念听到这句“念妹妹”,心中一喜,也就不再执着于骑马了。
三人上了马车,一边在城中四处参观,一边听顾寅介绍白虎堂在洛阳城中的产业。不听不知道,原来这白虎堂单是在洛阳城中就有酒馆茶馆六间,戏楼一间,当铺三间,粮店三间,布庄四间,赌坊三间,还有青楼一间,另有其他各式小铺若干,无一不在人流密集处,一眼便知每间店铺都是宾客盈门、生意兴隆。萧意心道:想不到这白虎堂名下竟有如此多的产业,难怪能将白虎堂修建得如皇帝行宫一般。
这白虎堂在洛阳城开宗立派虽为时不久,却已是此地屈指可数的豪门大派,比之古剑山庄、神农帮、轩辕阁、黄河船帮这些也是不遑多让。而白虎堂之所以能够迅速崛起,自然与王振这种以堂养堂的经营方式大有关系,当然,四堂之中,委实数白虎堂最为富庶,这则仰仗王铸、顾寅等人经营有方、取财有道了。
王念年幼,性情便有些自来熟,如今入了白虎堂,俨然已经当这些店铺都是她的。她自幼只在乡下生活,甚少去城里游玩,自然对这些店铺大感好奇,这一路走来,每个铺子她都要下车进去张望一番,就连那间名为“缦绾楼”的青楼都不放过。好在缦绾楼的老鸨、姑娘都认得顾寅,并未当他们是来寻欢作乐的。王念甫一进去,便觉异香弥漫,实为不喜,随便看了两眼,便拉着萧意出门去了。
倒是萧意所在所思与人不同,只听他问道:“顾大叔,江湖上这么多门派,是否都似我白虎堂这般经营这许多产业?”
顾寅答道:“这倒未必。各大门派立身之本各不相同,有些门派田产多的,便以佃租为生,就好比古剑山庄,他们庄主窦怀古据说有万顷良田,每年光佃租就有几十万两之多;有些门派有独门武学的,便以开馆收徒为生,便如神农帮,他们帮主雷长朔不但武艺了得,医术也是远近闻名,每年慕名拜入他门下想要学武学医的不计其数;也有为大户人家看家护院收些‘敬奉’或者抢些镖局的饭来吃的,就拿轩辕阁来说吧,也不知为何,城中富商们都愿找他们来当看门狗;还有似少林这般靠信徒香火钱为生的,或似黄河船帮这般靠渡船为生的。不过,我们白虎堂半路起家,门人都是从各处招揽来的豪杰,虽说个个武艺都不差,却也没有什么成名的绝学,想要在江湖上立足,一靠人多势众,二靠财源广进,也是因此,我白虎堂才要见缝插针,什么生意都做点,什么钱都要赚点。”
萧意听他说得细致,也是暗暗赞叹。他哪里知道,这“归山虎”顾寅本就是洛阳的地头蛇,自然对这一带大小门派的情形了如指掌,也是因此,王振和王铸才将他招至白虎堂门下,专门负责打点生意,一来二去,这顾寅俨然已成为白虎堂的总掌柜。不久前,王铸奉王振之命,要给萧意、王念二人各安排一些差事,王铸暗自揣测总堂主这是要二人慢慢接掌白虎堂,既是总堂主有命,他哪敢不尊,便安排顾寅亲自陪同二人,向他们面授机宜。
如此过了月余,萧意和王念二人对白虎堂在洛阳内外的生意已是一清二楚、如数家珍。而白虎堂门人或因堂主王铸早有交代,或因二人年少稚气惹人喜爱,渐渐都与他们熟稔了起来。只有萧意觉得他和王念自来到白虎堂之后终日只是吃喝游玩,难免有些奇怪:那方文龙大叔为何要将他们引荐过来,而王铸堂主又为何肯接收他们。
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他和妹妹王念难得有个落脚之地,此时也顾不得再想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