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太后看着玉柳容匆匆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思绪翻涌,心底五味杂陈。人上了年纪之后,就容易追思往事,往往一不留神就陷入回忆之中。祁太后想到了她的夫君——先帝玉朗城。那是一个令人钦佩不已的厉害人物,当年的祁太后对自己的夫君始终保持着一种仰视的态度,想必后宫中的其他女子也一样,对这位天下霸主充满了仰慕和敬重,又免不了有几分深深的惧怕。
不同于玉柳容这一代的一根独苗,玉朗城有十多个兄弟,这些兄弟没一个是安分守己的,每个人对皇位都有想法,可想而知当年争夺皇位的激烈程度。玉朗城能从众多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登基称帝,成为祁国的第一人,这一路走来披荆斩棘,不知闯过了多少难关,经历了多少险阻,手上更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玉朗城能走到最后,做成大事,凭的是智谋、勇武、人脉,还有他那一股谁也没有的隐忍和狠绝。玉朗城忍的时候比谁都能忍,发狠的时候则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直接死在他手里的兄弟就有六个,间接死在他手里的有三个。他们都是在被流放的路上命丧黄泉,还有两个被玉朗城终身监禁起来,除了有一口气在,跟死人也差不多了。玉朗城几乎将自己的同辈灭了个干净,侄子辈的就更不用说了,能杀的都杀了,只剩下几个不中用的,反正构不成任何威胁,留他们的一条性命在,省得别人说他赶尽杀绝。
当年有不少人跳出来,甚至公开指责玉朗城冷血、残暴,不是一个仁厚的君主。尤其是那些信奉孔孟之道的读书人,对玉朗城造下的杀孽更是口诛笔伐。不过这些敢于公开跳出来说话的,大多是昭国和卢国的读书人,因为在祁国,反对的声音很快就被打压下去了。
但是不得不说,玉朗城登基之初,承受着来自世人的沉重的舆论压力。不过玉朗城并不在意这些,在残酷的生存环境中,人要是死守着仁义道德不放,早就任人鱼肉了,只有杀伐决断的人才能成为政治斗争中的赢家。
虽说玉朗城当初的一些行径遭人诟病,但是看他一生的功业,不得不说他是一名雄才大略、勤政有为的君主。他继承了玉家几代先祖的遗志,对外开疆拓土,一步步侵吞蚕食中原的土地,一再将祁国的版图扩大;对内修明政治,鼓励耕种,兴隆商业,发展经济,积累了雄厚的国力,又为下一步的扩张奠定了基础。毫不夸张地说,在玉朗城手中,祁国的国力到达了一个顶峰。
只是精明强悍如玉朗城,还是有自己的苦恼。可能是当年造下的杀孽太重,折损了自己的子孙福,玉朗城膝下一直儿女稀少。尤其是儿子,过了不惑之年,他身边竟然还没有一个能活过五岁的儿子。当时有诸多纷乱的流言,传得最盛的就是冤魂索命、父债子偿,那些被玉朗城杀死的兄弟,因为含怨而死,不肯转世投胎,留在阳间找活人寻仇。玉朗城后宫的不少妃嫔在怀有身孕的时候小产,生下来的孩子也多数夭折。
据说玉朗城杀了九个兄弟,要让他的九个儿女的性命来填,宫里无端夭折了九个皇子皇女之后,后面的孩子才好好地存活下来。这不知是讹传还是确有其事,反正最后玉朗城成年的儿子就玉柳容一个。
有这般优秀的父亲在前,玉柳容自然也想做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功绩,百年之后能与自己的父亲齐名,甚至超越父亲。
祁太后晓得儿子的心思,但是不得不承认,跟玉朗城相比,玉柳容终归差了一点儿火候。
玉柳容完全继承了玉朗城的聪明和英勇,同样雄心勃勃,同样以统一天下为目标,就连发威发狠的样子也与玉朗城如出一辙。这点火候到底差在哪里,祁太后也在反复琢磨,而她最终琢磨出来了,就是二人成长的环境太过悬殊。玉朗城是在一群恶狼之中夺食,皇位只有一个,不是你踩着我的鲜血走上去,就是我踩着你的鲜血走上去,险恶严峻的环境往往能激发人的斗志和潜能。但是反观玉柳容,他的前半生过得顺风顺水,没有亲兄弟,没有亲叔伯,有几个堂兄弟也是不成器的,连个像样的竞争对手都没有,人生顺遂得令人难以置信。
吃独食是好事,但是也少了磨砺和锻炼的机会,这也是祁太后最深切的隐忧。先帝在位时几乎把能做的都做了,给玉柳容留下了国泰民安的社稷、兵强马壮的军队、素质优良的内阁班底,还有雄厚充盈的国库。这是几辈玉家先祖的努力,一下子全交到了玉柳容手里。可以这样说,玉柳容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一切,只是看他能不能将其守住。都说创业容易守业难,让一个不曾创业的君主去守业岂不是难上加难?
祁太后不是一步登天,她的路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所以她懂得从低爬到高的艰辛,也懂得居安思危的道理。她看似过着吃斋念佛、不问旁事的生活,但内心还是时时警醒,常怀忧虑,不敢有所松懈。她为了自己的儿子思前想后,生怕他的路走错走偏。所以这次发觉玉柳容才冒出一点点“为美色误国”的苗头,祁太后就不能冷眼旁观了。
祁太后是个聪明女人,很清楚自己前半生的尊荣维系在丈夫身上,后半生的显贵维系在儿子身上。母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玉柳容不能有丝毫差池,一定要牢牢地坐稳皇位,紧紧地把住皇权。而且,祁太后心里也有一个宏愿,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自己的夫君一般的帝王,稳稳妥妥地守住大祁的江山。
“太后。”一声呼唤将祁太后从沉思中拉了回来,祁太后知道说话的人是慧茹姑姑,于是示意她接着说。
慧茹姑姑说道:“按着太后的吩咐,皇上前脚一走,咱们派去的人就到了毓昭仪那里。”尽管暖阁中仅有她们主仆二人,慧茹姑姑还是有意收敛声息,低声禀告道,“有嬷嬷给昭仪检查过了,说她尚是完璧之身。”
祁太后略一思索,虽然在笑,语气却难辨喜怒:“哀家果然没看错,咱们这位皇帝果然动了真情。定是这丫头不肯侍寝,皇上居然这般好性情,这也任由了她。”她想到了另一件事,问道,“东西送过去了吗?”
慧茹姑姑答道:“奴才交给了昭仪身边的姑姑,她们自然晓得怎么做。”
祁太后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慧茹,给哀家捏捏肩膀,这会儿酸痛得不行了。”
玉柳容从颐宁宫退出去后,几乎是一路飞奔。他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甚至说不清自己此刻是想见到宋翎还是不想见。他刚刚在太后面前允诺了,要放走宋翎,这一别大概一生都不会相见,如今可能是见最后一面。但是他又害怕,一旦见了面他会控制不住自己,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只想不顾一切地将她留住。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最折磨人,玉柳容想得头昏脑涨,但最终还是决定去见宋翎。宋翎依然被安置在养心殿的偏殿里,玉柳容原本想着过完残冬,再挑一处合适的宫室给她,而且不能随随便便地给,一定要修葺一新,才能迎接新人入住。
玉柳容有些失神,思绪纷乱无比,人却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偏殿。
偏殿里暖洋洋的,地龙烧得甚至比太后那里还要热,荡漾的暖意中混着柑橘的清香,还有似有似无的甜香,那是殿中焚着的安神香料,人闻久了不由自主地就想松弛下来。
玉柳容进去的时候,里面的宫人纷纷向他请安,又一个个躬身退下。玉柳容没有多想,径直进了宋翎的寝居,里头居然空无一人,往常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宋翎的四位姑姑,如今一个都不在。
玉柳容一时心生恼火,正要发作,突然间觉察到床榻上有人。他走上去,缓缓地撩开湖蓝色织锦帐子,只见里面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宋翎。她侧身朝里躺着,看样子睡着了,身上搭着一条松花色葫芦回纹的锦被,被子齐胸,有一小半身子露在外头。要不是殿里的地龙烧得很热,她这么睡非着凉不可。
如果仅是这样,玉柳容还不会太惊讶,但是此时此刻,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情景。宋翎未着寝衣,身上只有一件小小的鹅黄兜肚,肩膀、脖颈、后背、手臂,大片白皙的肌肤裸露着,仿佛谁都能来采撷。
玉柳容在震惊片刻之后,转即就想到了,这一定是太后的意思,不然谁敢如此对待天子的嫔妃?
“妧妧?”玉柳容尝试着唤了她一声。
宋翎没什么反应,玉柳容在床边坐下,凑近了看她才发现,她并未完全睡着,一双眼睛半睁着。要是换了平日,玉柳容敢在她的床榻上坐下,她早就激动地跳起来了,但是现在她一动不动,对玉柳容的靠近似乎不那么抗拒。
“妧妧,你听得到朕说话吗?”玉柳容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使她面朝着自己。宋翎依旧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不挣扎,不抵抗,安静温顺得简直不像话,脸色仍苍白得令人心疼,颧骨处却烧成一片绯红。
宋翎这情形十有八九是服用了暖情之物,玉柳容这才真正明白太后的用意。太后一定知道了宋翎还未侍寝,而且还知道宋翎不愿意侍寝,所以才会想出这个法子,目的就是要让玉柳容真正得到宋翎。既然他决定放手了,曾经得到总好过得不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后此举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说实话,玉柳容对这种手段很是不屑。若是他要强取豪夺,宋翎早就是他的人了,还用等到今日?要得到女人的身体实在太容易了,玉柳容根本不缺这个,他是想得到一个人的心,令她心悦诚服地陪伴在他左右。
要是放在平时,以玉柳容的清高和自傲,他或许已经一甩帐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今日他却犹如着了魔,双脚像是就地生了根,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狠心离去。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宋翎了,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能得到宋翎的机会了。
他从前可以不强迫宋翎侍寝,是因为他笃定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若是真的用强硬手段令她屈服,宋翎一定会一辈子记恨他。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没有来日了,这次放了手,恐怕他就是永远失去她了。
玉柳容是个正常的男子,心里有个几乎克制不住的邪念。这时候了,难道他还要做什么君子?不如他就顺从自己的心意,她要记恨就让她记恨好了,正好能让她一辈子忘不了他。
面对一个女子,尤其是心爱的女子近乎光裸的胴体,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坐怀不乱?索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玉柳容恶狠狠地想着,自己才不当什么见鬼的圣人。
玉柳容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宋翎来。不得不说,宋翎的肌肤生得极白,仿若最好的羊脂玉,有着少女独有的紧绷而健康的温润光泽,只是背上有淡淡的粉痕,那是之前被烫伤后留下的疤痕。疤痕的颜色已经很淡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她的肌肤就会恢复成从前白皙光滑的样子。宋翎的骨架生得小,雪白娇小的身子原本应是骨肉匀停,如今瘦了许多,显得整个人越发纤细柔弱,小小的腰身简直不盈一握。最要命的是,她身上唯一的那件兜肚也是窄小的形状,几乎不能蔽体,随着她的呼吸,胸口绵软的起伏在薄薄的锦缎下勾勒出诱人的轮廓。亵裤的料子也轻薄得不像话,带子只是松松地挽了一个结,看得到她小巧而微微凹陷的肚脐,肚脐上有一颗红痣,是饱满的胭脂颜色,宛若一颗润泽的小小红豆。
“妧妧。”玉柳容又唤了一声,手掌轻轻地覆上了宋翎的脸颊。她蜷着身子,似是哆嗦了一下,这一下哆嗦基本算不上挣扎,却令玉柳容留意到她嘴唇翕合,好似在说什么。
玉柳容握住她两边的臂膀,支撑着她从床上坐起来,与自己的高度齐平,然后凑近了去听。宋翎其实毫无意识,她的头软绵绵地枕在玉柳容的肩膀上,还有几缕发丝散了下来。未经人事的少女气息清纯而甘甜,身上仿佛带着某种若有似无的馨香,犹如新鲜采摘的水果,极是鲜嫩诱人。
玉柳容几经分辨,终于弄明白宋翎反反复复在说的三个字是“修哥哥”。又是苏子修,玉柳容一想到苏子修,就忍不住肝火郁结,一时之间什么兴致都没有了。就这样得到一个心里根本没有自己的女人,真的那么有成就感?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妧妧,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知道朕是谁吗?”玉柳容似是发狠地摇了宋翎几下,试图令宋翎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但是这是徒劳的。因为药效未退,人是清醒不过来的,不过下药之人应该是拿捏好了分量,只是令她安静浅眠而已,不然以她的身体状况是承受不住的。
宋翎被人一阵猛摇,脑袋轻轻歪向了一侧。玉柳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翎,有一绺头发正好横过她的脸颊,落在鼻梁的位置上,几缕发丝缠绵地覆在一双花瓣似的微张的唇上,光看着就能想象亲上去的柔软和娇嫩感觉。
玉柳容想起了当时在良囿的一幕,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含着那小巧的唇珠轻轻地温柔吮吸。一番浅尝辄止之后,玉柳容放开了她,这个吻,也算是自己最后的放纵了。
玉柳容想起了太后劝他的话:“既然说喜欢,皇上不妨拿出一点儿男子的胸襟和气概,放手吧,也是放她一条生路。”
如要催眠自己一般,玉柳容喃喃自语了几遍,放手吧,放手吧,既然决定放手了,就不要再做伤害她的事了。让她记恨他一辈子,这样的“牵挂”不是他想要的。或许将来,小松子还会记着他的一点好。
玉柳容小心翼翼地将宋翎放回了床榻上,又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将她盖好。
松子?玉柳容一时间想到了什么,收回思绪,从贴身的荷包中取了一条纯金的链子。一看链子精巧的样式,就知道是女子的饰物,通常金链子上串着的小坠儿是花生、元宝、如意锁等,但是这链子上是一颗颗纯金的松子,精工细巧,跟真正的松子别无二致。
玉柳容将缀着金松子的手钏戴在了宋翎的手腕上,大小正合适。玉柳容早就命人做了这串手钏,还是他亲自画的手稿,花了不少心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给宋翎。不过他想,其实这种机会也不会有了,若是清醒的宋翎肯定不愿意收下手钏,说不定当着他的面就扔掉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乖乖地任由他给她戴上?
玉柳容像是完成了一种仪式,吻了吻宋翎的手腕,连带着吻了一下那串手钏上的黄金松子,然后仔细地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勉强使自己看起来潇洒一些,利落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