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勒穿着一身黑色的训练服,拎着冰鞋包从入场通道走进预演主冰场。
冰场上人声嘈杂。虽然观众还没进场,但是毕竟世界级A类比赛,无论是ISU还是奥体委都对两年一届的星杯比赛重视得很。各个俱乐部的主教练身边都围着一群人,其中参赛者寥寥——大部分是未得到这次参赛机会,前来观摩的冰场新人们,参赛者的家属,以及举着话筒的记者。在空旷的冰场之外,围挡着一圈形形色色,或焦虑或镇定的人群。
金发的小姑娘径直走过形形色色的人群。这里不是她的归宿。
十来个工作人员穿着厚棉袄,手里拎着水桶和铁刷在冰面上补冰,力求平整的冰面此时反射着玻璃穹顶透下来的光,有一种剔透的美感。
她把冰刀包随手往身边一放,双手支在柔软的围挡上,出神地看着光洁的冰面。
空旷的大厅,嘈杂的人群,四通八达的通道,数以万计的人,即将或者已经将目光投向她面前这唯一一片安静的土地。
一片冰场。所有的准备,人流,镜头和设施,甚至欢呼——甚至瞩目。
全都为它而来。
“艾德勒?”
有人在呼唤她,她恍若梦呓一样抬起头来。
离她不远的入场通道里走出一个人来。宽大的白色卫衣上,金色的彩漆在前胸漆了一个浓墨重彩的逗号,黑色训练裤瘦削地将他整个人裹成一棵挺拔的树,戴着卫衣的连体帽,白色的帽檐下稍长的柔软黑发服帖柔滑。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墨镜,此时正对着艾德勒招手,小声道:“快回来啦,马上抽签了,教练喊你呢。”
十八岁的少女不免失笑。她随手拎起放在脚边的冰刀包,抬头应了一声:
“知道了,陆前辈,我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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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极其不情愿地被医院的检查机器人催促着,在左手臂打了固定板绷带之后,被医院的消毒水味摧残得抓耳挠腮的江白总算得到了出院的许可。被刻板的导引机器人的电子音送到方舱医院门口,惊喜地看见了·····一辆四轮自动驾驶代步车。
“我们不是要去冰场吗?”她指着面前的自动驾驶车厢疑惑地问,“离医院挺近的吧,干嘛约车?”
“不是‘我们’,是‘我’。”在后面拎行李箱的沙维尔跟上来,慢条斯理地纠正,“我去冰场,你给我回宾馆待着。”
江白瞪大眼睛:“不会来医院一趟,你就真把我当病号了吧?”
“你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女孩理所当然地叉了个腰,“艾德勒的第一次国际比赛!大家的故事我为什么不能拥有姓名?”
沙维尔看着面前满脸“凭啥我不能去”的姑娘,颇有看岁收部那只没鱼吃就满地打滚的三花猫的态度。他叹了口气,“咔哒”将行李箱拉手收回箱子里,“·····没有故事,也没有姓名——你快点上车,我要迟到了。”
““我们”要迟到了。”
“是“我”。”男人在这种事情上态度很坚决,“你不能去,实在想看到时候视频吧。”他将小巧的行李箱和背包一股脑塞进自动驾驶车厢里,然后强制性勒令地把抗议的女孩也一并塞进去:“那帮崽子们都已经到现场了,我去盯一下,你到宾馆给我发个信息,有事就打电话。”
负隅顽抗的某人:“沙佳,你难道内心没有对我的一丝愧疚吗?”
一本正经的另一人:“我非常愧疚地告诉你,你的假期行程报销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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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又花掉半个小时。沙维尔赶到奥体中心时已经是上午10点过一刻,期间接受了岁收部部员的信息轰炸和电话催促,等找到看台的时候,顺序抽签已经结束了。这次决赛的八位女运动员正在陆续进场,她们都穿着华丽闪亮的表演用考斯滕,像是一群蝴蝶煽动翅膀聚在一起。
“白姐怎么样?”一个棕色头发的大男孩凑过来问。
男人耸耸肩:“她能有什么事,生龙活虎得很。”说话间把外套的衣服拉链一拉到顶,抬头示意冰场:“瓦西里,她抽的几号出场?”
问的是艾德勒。
被叫做瓦西里的男孩脸上露出笑容:“好签,是倒数第二个。”
沙维尔无声地“啊”了一下:“手气蛮好,回头让她把六司的地区分工名单也抽了吧。”
瓦西里脸上的笑容立刻演变成一种绷不住的扭曲。“好的吧,”他极力憋笑说,“说实话,看您上次抽签的结果我们也很痛苦。”
瓦西里作为岁收部一组的数据分析员,和沙维尔合作已经有一段时间。碰巧又是两个能喝酒的,比起上下级来说,更像是志同道合的酒友。在此次休假的众多新人之中,瓦西里是为数不多能靠上谱的老成员。
沙维尔似乎也对此种调侃习以为常。他无声地咧咧嘴角,上挑的语气里透露出一种愉悦的揶揄:“我不在乎这些·····西伯利亚也好,格陵兰也好,你把我安排到南极都可以,反正受罪的不是我。”
瓦西里抬手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拳:“坐下吧大boss,马上开始了。”
沙维尔哈哈地笑起来。
可以想到,以六司的人脉和财力,在观礼台上搞到一个好地方实在是很简单的事。但票卷上的这个不起眼的座位号,直到沙维尔到了现场才知道,星取司本部不只是豪气那么简单。
简直是太豪气了。
他心情复杂地坐下——在正对主席台的最佳位置,视野是一等一的第五排黄金观测地。
这是他岁收部任职的职业生涯里,少有见星取司很认真地把休假当成一件正事来处理的时候。
终端手表适时响起来,他把表盘从塑胶表带上鼓捣下来,小小的一块显示屏,拿在手里显得有些滑稽。交互软件里有一条信息提示,他打开来看,是一张照片。照片里左手打着绷带的少女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格林酒店的大床上,附带了一张外卖账单,底下的文字写着:“报销谢谢。”
看来是乖乖地回去了。沙维尔拧动手表外侧的一个旋钮,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表盘像一张折起来的纸被展开一样对半翻开,纳米折叠屏翻了四折,原本小小的一块显示屏水一样扩散流动起来,两秒钟之后,手表变成了和手机一样大小的,一张薄薄的显示屏幕。
他给无所事事的江白发送了视频申请。
电话没响两声就被接通,看来在酒店待着真的没什么意思。屏幕上很快闪现出一个浅紫色衣服的女孩,江白在电话那边啃着外卖的汉堡,在屏幕前探头探脑:“开始了没?艾德勒下去报道了?赛前集体热身上没上场?”
来之前做了准备工作,江白在花滑比赛流程这件事情上还算知根知底。
沙维尔举着手机环顾。金发的少女穿着蓝色晕染的短裙,裙子上的星钻折射出隐约的光芒,实在是非常好找。他将摄像头翻转对准台下,正在接受教练最后一顿叮嘱的艾德勒心有灵犀地抬头望向观礼台,瓦西里跟艾德勒挥了挥手,向新人们指了指今天的主角。十来个少男少女们立刻爆发出惊艳的呼声。
艾德勒眨了眨眼睛,伸手冲不远处的同伴们比了个心。
“真好看啊,你们俄罗斯人基因可太强大了。”江白嘴里咬着可乐吸管,含糊不清地道。
沙维尔赞许地点点头:“她最近一年都在国外训练,在总部已经很久见不到她人了。”
格林酒店里,窝在柔软大床上的江白将脸凑近电脑屏幕,虽然是个好座位,但是要从摄像头里看清下面的人还是稍微有点困难。
她看见站在围挡以里,蹬着冰刀的艾德勒正认认真真地听着在围挡外面教练的嘱托,教练身后是几个和她同龄的姑娘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色训练服。
和体型微胖的教练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戴墨镜穿白夹克的少年,夹克的前后正面是金色的一个大大的逗号,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鸭舌帽之外还戴着夹克自带的套头帽子,帽子下露出柔软的黑发。身量颀长的少年双手插兜站在教练旁边,脸上挂着笑容,不时张口说些什么,然后换来教练打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关系好好啊。这是副教练?
江白张嘴刚想问沙维尔,就见少年似乎是感知到什么似的,慢悠悠地抬头望向这边。
从五层的座位高度处往下看,他隐藏在墨镜之后的一双眼睛,似有紫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