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轩手里拿着两个三明治,风风火火的闯进门来,嘴里嚷着:“快起来吃!只有三明治!我实在不知道,该给你拿些什么?幸亏快要下船了,我都快吃吐了,船上的东西实在太难吃了。”
周同轩把三明治放在桌上,看着周明德还赖在床上,一把把他拽了起来,再躺下去,骨头怕是要散了。
周明德无奈的摇摇头,走到一边的架子旁,用湿毛巾擦了擦手,这才回到桌前,笑着说:“是谁说牛排好吃,百吃不厌的?”
他边说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拿起三明治大口的吃了起来。
说起来,周明德也是个美食爱好者,沈月很会做饭,还非常善于过各种纪念日,只要有机会就相约着,到有名气的餐厅饱餐一顿。
久而久之,周明德对美食也有很高的鉴赏力,但是,他却并不挑食,无论什么食物,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用他的话说,这叫大嘴吃四方,是好男儿的表现。
周明德吃着三明治,嘴里有一句没一句,“我看你出去了挺长时间,怎么样?今天船上又有什么新鲜事儿?”
周同轩是非常活跃的人物,简直就是个包打听。如果想听新闻,听故事,那么找四叔就一定不会失望的。
果然,周同轩的表情丰富了起来。
周明德顺手给他也倒了一杯茶,“哦,四叔,你喝点儿茶润润嗓子!”就好象准备听评书的模样。
周同轩一下子给气笑了,“怎么的?把我当成说书的了?”
然后他伸手一指,“简直没大没小!”
他们两个年纪相差不大,周明德从小就亲近四叔,他们之间感情一直很好。
周明德小时候一有心事,也是跟四叔说,周同轩听完后从不泄露,也不知给周明德背了多少黑锅。
周同轩虽然嘴里嫌弃着周明德,但是心里却非常高兴,他这个侄子心思太重了,上船以后一直闷闷不乐。
他真害怕侄子有心理负担,虽然叶真受伤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但是,在他去英国之前就已经完全好了。
叶真受伤是一个意外,但是侄子心里总认为,是因为自己没按约定回国的缘故,才连累叶真的,心中自责不已。
今天,看到侄子渐渐开怀,他觉得说回书也值得!
周同轩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啪”的一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
“上回书说到陈清和几位同伴……”
说到这里,他歪了歪头,不确定地问周明德“昨天我给你说的那个陈清,你还记得吗?就是在香港上船的那几位!”
“就是你说的那个从克莱登大学毕业的博士?”周明德哪能不记得呢,他可是笑了半天呢!难不成四叔碰到了方鸿渐的原型?
周同轩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就是他!我跟你说呀,太有意思了,你猜怎么着?”
他一拍大腿:“他们一共上来四个人,我还以为他们是一起从欧洲回来的呢!其实不是的,陈清他们一起坐船的是三个人,还有一个人是他们在香港遇见的,是陈青原来家乡学堂的同学。”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拿手比划了一下,“这么胖,我觉得有200斤,是个乡下土财主!”
周明德觉得他四叔真有说书的潜质,这一惊一乍的,让他都听进去了,不禁问道:“那他们怎么又在一起了呢?怎么上了咱们这艘船?”
周同轩又一拍大腿,觉得周明德这捧哏捧的好,继续拿腔拿调地说道:“正要跟你说这个呢,话说陈青他们坐的是法国的一条船,在香港停船装一些货。
他们几人就下来逛一逛,谁知就遇到了这位金先生。
这位金先生也是多金,他是要坐咱们这艘船的,所以就邀请他的同乡好友和他一起走,几个人的票都是金先生买的呢!”
听着四叔故意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语气,周明德笑了起来,说:“那他可也真是挺大方的。”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周同轩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可是今天一看吧,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怎么了?”周明德好奇起来,“难道还有什么其他说法?”
“和陈青一起的同伴有一位小姐,好像姓梅。这位梅小姐呢,据说,也是一位博士。人吧,长得还可以,要是让我打分,勉强也就能打个75分吧。”周同轩歪着头想了想,犹豫了一下,“也许有80分吧,就是人有点太傲气了,让人看着不那么舒服。”
周同轩说完仿佛又觉得,不该这么议论一位女士。
他抓了抓头发又说:“金先生今天一天都在追着这位梅小姐,不论梅小姐说什么,这位金先生都假装听不见,像个牛皮糖一样的,成天跟着,梅小姐怎么躲也躲不开,说了也不听,只好去找陈清的麻烦,刚才就在餐厅里吵起来了。”
周同轩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位梅小姐引经据典,骂人不带一个脏字,把陈清说得无地自容,可真是丢人丢到家门口了。”
周明德表示不理解,“这是金先生的锅,为什么要让陈清给背上?关陈清什么事儿?要我说这位梅小姐也是莫名其妙,谁惹着他了他就去骂谁呗,骂别人干嘛?”
“你是没看见,那位梅小姐引经据典口若悬河,陈清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地面上有个缝都要钻进去!而那位金先生呢,听的却是津津有味,我看就差点鼓掌叫好了!”周同轩说的眉飞色舞。
周明德看着四叔一脸坏笑的模样,也反应过来了:“金先生听不懂?”
周同轩哈哈大笑起来:“你终于明白过来了!不过,还好这艘船上中国人不多,老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梅小姐又细声慢气的,别人也看不出来,他们是在吵架。只有我在旁边忍着笑,可真是忍了半天了,“哈哈哈哈哈。”
周明德低着头琢磨:这难道是《围城》中的人物?方鸿渐和苏小姐吗?又摇了头摇头,觉得不可能,他怎么入魔了?居然把小说中的人物带入到现实当中。
他抬起头,冲周同轩摇了摇头,说道:“四叔,我觉得有些不对呀,他们原先坐那条船也到上海去的呀,这么麻烦换船干什么?让金先生掏钱,还得领他的情,又有什么意思?”
其实周同轩也有相同的疑问,他去打听了一下,原来那艘法国船条件非常的不好,是人货混装的船,而且还要在香港停留两天。
陈清他们又买的是三等舱的票,这一路上也很是受了一些罪,这时有一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他们几个人也一点儿都不想客气。
“我跟你说呀,我听说他们那艘船条件太不好了,而且还得在香港停留两天。”
他撇了撇嘴,不屑道:“坐咱们这艘船会提前几天回到上海,而且还体面!”
好吧,重点是最后这几个字。周明德瞬间理解了。
“我看了那位金先生也未必是听不明白,谁知道是不是扮猪吃老虎。”周同轩对这件事情还是有不同的看法,“你看能够独自到香港给自己家族把事情办得妥妥的,能是个傻憨憨?”
“是不是想打那梅小姐的主意?”周明德不确定的说:“这难度有点儿大吧?”
“是的,太不般配了!梅小姐的家里能送她到欧洲留学,应该也不是一个什么普通的家庭,况且梅小姐还是博士。”周同轩有点激动,他又强调了一遍,“博士!总不可能嫁给一个土财主!”
好吧,四叔对博士这个头衔还是十分看重的。
周明德决定不告诉四叔,欧洲没有克莱登大学,省得他受刺激。
周明德继续分析:“那就有可能是巴结陈清了,既然能到欧洲去上学,人家也许在当地很有名望吧,那位金先生也许想巴结他家,你没打听到陈清家是哪儿的?”
“这个我没问,不过是江浙口音,说不定还是咱们大老乡呢,不过我知梅小姐是苏州人。”周同轩笑嘻嘻的没在意。
“四叔,那位梅小姐和陈清是一个大学的同学吗?”周明德还是忍不住,他有些不安,觉得四叔似乎对梅小姐有些过于关注了。
“听说不是,他们之间好像也不是特别熟悉,是在船上认识的,因为都是回上海,所以就搭个伴儿。”
周明德点了点头,不想再继续,而是转移了话题:“四叔,你说我娘现在接到电报了吗?”
周明德觉得“近乡情怯”这四个字能完美的反映他现在的心情,他一边迫切的想回去,又不知道回去以后怎样对待亲人,怎样对待叶真,原主的记忆与他总是隔着一层迷雾,记得却不深刻,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距离的推进,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融合,让他渐渐分不清前世今生。
周同轩能感到周明德的忐忑,连忙安慰道:“这会儿你娘应该已经收到了,别担心,不会有问题。你也别害怕你爹,我上次去信替你解释了,放心吧,你娘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