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火车站,黄昏。
此时出站口挤满了人,出站的人群与接站的人们慢慢汇合在了一起,旁边车夫,力夫,挑夫也扎堆聚在一起,等着生意上门。
下午刚下过一场大雨,此时天空半晴半阴,整个火车站都弥漫着泥土的潮腥,空气很湿热,雨将冰凉留给了大地,也留下一些清新的希望。
火车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周立焦急的在出站口探头望着,他是周管家的儿子,比周明德小一岁,从小就是大少爷的伴当,他们同吃同睡,一起读书,两人的感情很好,大少爷去英国留学后,周家仍然供他读书,甚至让他上了大学。
大学毕业后就在周家开的贸易行帮忙,如今大少爷要回来了,他非常兴奋,主动要求来接他们。
周明博和周同轩略显狼狈的挤出了闸口,周立急忙迎了上去。
“阿立,怎么是你来接站?”周同轩略显奇怪,转念一想也很正常,肯定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周明德,自告奋勇来了呗!
周立和周明德兴奋抱在了一起,又叫又跳:“大少爷!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周立笑着,抱着周明德,又摇着他的肩膀。
周明德赶紧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一边阻止他晃动,一边嘴里说道:“好了好了,别晃了,再晃就被你晃散了。”
周立赶紧松开手,尴尬的挠了挠头,说:“我太激动,太激动了,没忍住。”连忙非常狗腿的接过两人的行李,帮忙放在了汽车上。
从火车站出来,天空已彻底放晴。地上的湿气被蒸发,空气清澈,而万物都呈现更鲜活的色彩。
周同轩上了车。就舒服地靠在车厢的一侧。他伸长了腿,懒懒的说道:“可累死了,我休息一会儿,你们两个别吵我。”
看着疲懒模样的四叔,周明德没进后座,而是索性坐在副驾位子,正好和阿立交谈。
周立利索的开着车。汽车飞快地前行,离家越近,周明德的心情越发忐忑,家人和爱人近在咫尺,虽然有原主的记忆,可他毕竟是冒牌货,能否真的融入其中呢?
周家本是湖城的大家族,祖上曾有多人做官,虽然官职不算大,可也算当地豪强,世代相传也是书香门第,后来周明德祖父这一支,迁到了杭城,就在杭城开枝散叶,繁衍生息。家族比较注重教育,规定族中子弟无论是读书科举,还是经商创业,十五岁之前都必须读书识字。
周明德的祖父读书不行,但是经商有道,挣下了一份家业,膝下有四子一女。
周明德的父亲周同博是长子,接管了家业青出于蓝,他投资实业,在当地非常有名望,与周明德的姑姑周慧茹和四叔周同轩是一母同胞。
母亲李月娥也是大户人家的出身,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周明德,次子周明诚。
他们夫妻感情甚笃,周同博没有纳妾,家中因此也就比较平静。
周明德在车上与周立说说笑笑,探问家中情况,时间仿佛一下子就过去了。
一会儿功夫汽车停在了城南的一处大宅门前,这是周家在杭城的祖宅,白墙黛瓦,翘翅飞檐,在城南也算是有数的大宅院了。
门前有门房值守着,看着有人进来,上前一看:“哎呀!是四爷回来了!是四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财叔,你嗓门真大!”周同轩笑着打招呼,“你在这里喊什么?快叫人去通知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唉唉唉,好好好”财叔一叠声地答应着,一边上前拎过行李,一边向院里大声招呼其他人,“人都去哪儿了,还不给太太报信去,大少爷回家了!”
整个院子顿时沸腾起来,一下子涌出几个佣人,热情的请安问好,把行李接过去,引着向内院走去。
还没到内院门口,陈妈妈扶着周太太就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周太太听到大儿子回家,心中十分急切,就干脆自己出来迎接。
她看着迎面而来的儿子,长身玉立,姿态雍和,恍然间竟好像看见丈夫年轻的模样,顿时泪如雨下。
“娘,你怎么出来了!”周明德几步上前握住母亲的手,热切的问候道。
他这一声“娘”自然而亲切,这一刻他的灵魂和前世彻底融合在一起,再无违和。
“你还知道回来啊!这一年连个电报也不打,不知道家里人担心吗?”
周太太一把抱住儿子,又猛地推开了他:“看你爹回来收拾你!”
“大嫂,你眼里就只有儿子了。”
周同轩上前打趣道:“我这个大活人站到这儿,您也看不见!”
周太太放开拉着儿子的手,把周同轩上上下下的仔细看了一遍,笑咪咪地说:“你也辛苦了,回头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做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光是狮子头哪能行呢,我要点餐,您可要好好给我补补,我可是大功臣!”周同轩语气亲昵。
他与周明德相差不了几岁,从小也是大嫂看着长大的,因此十分亲近。
“好,好。你确实有功,想吃什么你随便点,这个月我给你包了。”
周太太也很是大方,长子终于回国,她的心情也明媚了起来。
周明德虚扶着母亲,一边往里边走,一边对母亲说:“娘,我也饿了!”
一听儿子喊饿,周太太顿时心痛地喊道:“开饭,开饭,你父亲知道你今天回来,肯定也马上到家了。”
佣人们急忙下去备饭,周明德开始坐下跟母亲拉家常,这么多年不在家中,好多事情也非常陌生。
母亲显然更关心他在欧洲的生活,儿行千里母担忧,于是他挑拣一些有趣的生活琐事,语气夸张的跟母亲说着,逗着母亲笑个不停。
很快地佣人在外面禀报:“老爷和二少爷回来了。”
他们赶快站起身来,只见周同博一身合体的青色缎子长袍,袍袖翻着雪白的里子,胸前一个怀表链露出一节儿,短发短须,眉眼间透着一分练达,他表情严肃,跨进门来。
“大哥,我回来了。”周同轩赶紧迎了上去,不等他再说话,周同博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回来就好,一切还顺利吧?”
“都挺顺利的。”周同轩赶紧回答。
“那好,回头再细说。”周同博说着落了座。
周明德赶紧上前行礼:“父亲,我回来了。”
周同博一时没有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低声喝道:“跪下!”
周明德二话不说赶紧跪下,他知道父亲非常生气。
周同博一生重视承诺,注重脸面,可长子无故晚归,害叶真身受重伤,让老友叶广生找上门来,他当时真是无地自容,即使老四来信说,是因为有要紧的实验没有完成,他也无法原谅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周同博转头对着周同轩说:“去取家法来!”
周太太大惊,赶紧上前阻拦:“这是干什么呀,儿子刚刚到家,那么远的路,饭还没吃到嘴里呢,你这是想要了我的命呢!”
周太太扑到了周同博的身边,一边撕扯着他,一边哭喊:“就是儿子再有错,你也不能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都给你说是不得已的嘛!回头叫他去叶家负荆请罪去,亲家要打他,骂他,我也由着,现在你总得给他点脸面,你敢打,我可不依!”
周同博扎着双手,身子躲来躲去,嘴里道:“哎、哎,你别激动,别激动,好了,好了,不打就不打,真是慈母多败儿!”
他神情有些尴尬,转身低头对周明德说:“还不赶紧起来,快点儿扶着你娘。”
这时,从进门以后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的周明诚,赶紧过来搀扶周明德起来,嘴里打着圆场:“大哥,你快起来。”
一边又对着母亲说:“娘,您快别哭了,大哥好不容易回来,您要高高兴兴的才好。”
周太太也顺势下了台,抬手抿了抿头发,对周同博说:“还是摆饭吧,咱们一家人好久都没有吃过团圆饭了,今天您也高高兴兴的吧!”
事实上周明德回国,周同博也是非常高兴的,长子顺利完成学业,而且还是英国牛津大学的医科博士,谁不夸他一声“教子有方”。
罢了罢了,年轻人都是要脸面的,别到时候伤了颜面,反而对岳家有了意见。
于是他缓声说道:“明德,你也大了,以后做事情要三思而后行,莫要让亲近之人伤心。”
周明德连忙应道:“我知道了,父亲,再也不会了。”
周同博微微笑了笑,语气和缓:“你能明白是最好了,今天累了吧,赶紧吃饭,晚上好好的歇一歇,我明天待在家里,你把这几年的情况好好跟我讲一讲”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周明诚比周明德小三岁,今年刚好二十岁,他相貌英俊,一脸的精明能干,因为自小就随父亲学做生意,性格比较圆滑,他对着周同博说:“父亲,去年我见您收了几坛子好酒。今天四叔和大哥回来,您可要开上一坛,给他们接风洗尘吧?”
周同博点点头笑道:“确实如此,值得喝上两杯。”
周明诚亲热的拥抱了一下哥哥,嘴里说道:“大哥,今天可是沾了你的光了,父亲可是宝贝这几坛好酒,平时谁也不给喝,连四叔都喝不上,今天我可要多喝点儿。”
对这个弟弟,周明德也非常喜欢,小时候的周明德天资聪慧,过目不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弟弟伶俐又乖巧,最喜欢跟在他身边,为他马首是瞻,一别八年,如今也长得仪表堂堂,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笑着也抱了抱弟弟:“我带了不少礼物回来,一会儿你到我房里随便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