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诺所在的村叫韩家庄,顾名思义,韩姓人家占多数。尽管如此,韩大爷在村里却抬不起头来,膝下六个闺女无半儿,香火算是断掉了。
而贝依依的到来,让韩大爷本就惆怅的心头,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烬。
“要是个男孩该多好。”韩大爷每次找成父聊天时,都忍不住嘟囔这么一句。
“可别这么说。闺女可是小棉袄,长大了会疼人。”成父认真的安慰着,不知为何,脸上飘过一丝愁容(具体原因,详见后文),停顿片刻,顺手递给老韩一根香烟,“老韩大哥,没事别总把小贝关家里,都是乡里乡亲的,没人敢扯幺蛾子。”
韩大爷深吸一口烟,点点头,不言语。
“咱们是前后院,以后让小贝找我们诺诺来玩。”成父扫了一眼旁边玩尿泥的成诺,继续补充道。
“诺诺,小贝的新漫画书是你给的吧?”韩大爷微笑着招呼成诺。
“嗯嗯,是我的,我看完了,你让小贝妹妹留着吧。”成诺说着,用力把尿泥拍在地上,瞬间崩了自己一脸污渍。
成诺称贝依依为妹妹其实不准确,因为成诺的生日是五月二十号。尽管俩人按阳历属同岁,但农村人计算年岁一般都是按阴历,照此合计,贝依依是小姐姐。
在外出打工尚不流行的那个年代,农村人过日子像极了松紧带。没农活时,个个赋闲在家。老头们要么倚着墙根儿晒太阳,要么抽着旱烟侃大山;青年壮丁要么抽烟喝酒打麻将,要么东奔西窜不着家。妇女们,要么纳着鞋底看孩子,要么织着毛衣聊家常。至于孩童,要么惹是生非,要么混吃等饿。
但农忙时又会过的十分忙碌,至于忙到什么程度,八个字形容——披星戴月,抢收抢种!
或许有些年轻人会质疑,无非就是收收麦子掰掰玉米,就算是纯手工,也不至于忙到这份上吧?
至于!
就拿收麦子来说吧。在小麦饱满成熟前,首先要腾出一块场地来。如果场地不平整,就得让牛套上大石磙,将其碾平压实,这,便成了农村人常念叨的“麦场”。压麦场有了,麦子也熟的差不多了,此时,磨好镰刀烧开水,全家上阵,下地割麦子。收割完毕,为尽可能的保全麦粒,你需要选在大清早,用牛车将一垛垛成捆麦子运到麦场。待到中午或偏下午时分,即太阳最火辣的时段,再次请出大石磙,将之套在两头牛身上,由主人牵着牛鼻子,围着麦场开始碾压,即“压场”。
压好以后,老牛和石磙下场休息,全家老小再次齐上阵,用木叉子把麦秸秆全部挑出去,堆成麦秸垛(以后烧饭的柴火)。紧接着,人拉木板和大扫帚相互配合,把混着泥土的麦粒堆在一个上风口处。堆好以后,借着傍晚不大不小的好风势,用木锨把麦粒中掺杂的泥土及秸秆碎屑扬洒出去,该步骤谓之“扬场”。
上述各步骤结束后,便迎来幸福时刻——麦粒装袋。忙活一整天,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朗月如钩,待一切收拾妥当,牛车开道,拉上丰收的果实,拉着宛转悠扬的北方小调,也拉着布满灰尘的疲身倦容,回家。
可见,相比于农业机械化的今天,当年的麦收着实麻烦。
这不,又到一年农忙时。
听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说,过两天会有雷雨大风,村民们很紧张。因为麦收季节最忌讳的就是风雨天,一旦被风吹雨浇,麦子不仅会减产,而且难以收割。
“老婆子,你回家吧。我就不回了,夜里加加班,把剩下的收拾完。老天爷不等人啊。”韩大爷手中的镰刀哧哧作响,动作极其娴熟。
“剩这么多呢,你一个人咋能行?三闺女不是说明天来帮忙吗?”韩大娘挥舞着镰刀,想一口气干完活再回家。
“指望她?!黄花菜都凉了!!行了行了,贝贝还在家呢,你快回去吧,孩子怕黑。”韩大爷用挂在脖子上的手巾擦擦汗,挺了挺早已酸涩的老腰。
“要不,我把贝贝带到地里来吧?咱忙咱的,她睡她的,两不耽误。”韩大娘也起身擦了把汗。
“你这老婆子,还是姥姥呢。净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就这荒郊野地,孩子不害怕啊?露水这么大,冻感冒了咋整?”韩大爷扔掉手中生钝的镰刀,换了一把刚磨过的。
北方男人说话就是这样,心直口快,话锋硬,硌人。
“那,要不把小贝搁后院老成家吧,诺诺是好孩子,肯定不会欺负咱家贝贝。”韩大娘喝了口水,然后把水壶递给老韩。
韩大爷猛灌了两口,回头扫了一眼剩下的麦地。“关键是咱俩贝贝没出过门,愿意不愿意还两说呢。”
“放心吧,贝贝懂事。”
说实话,韩大娘也不清楚贝贝是否乐意,都五岁的姑娘了,还没咋出过家门。但农活不能耽搁,否则公粮提留都交不上,更别提来年的口粮了。
韩大娘登上三轮车,回家了。夜暮笼罩下,伴着三轮车发出的吱吱呀呀摩擦声,在坑坑洼洼的田间小路上,是农村老妇人一抹匆忙的身影。
不出所料,贝贝同意了姥姥的安排。第一次寄居在别人家,贝依依很害怕,但回想起成诺举着漫画书的场景,内心的不安感减少了几分。
敲开成诺家的大门,成母笑脸盈盈的迎了上来。得知原委后,成母接连说了一大串“放心吧”。
成诺也迎了上来,怀里揣着一小摞漫画书。
“诺诺,快给贝贝打招呼。”成母拉着成诺走到跟前。
“妹妹你好,我叫成诺。”
“哥哥好,我叫贝依依。”
两个稚嫩的声音,两双明亮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