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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修罗

风野轻快地冲了个澡,走出浴室看到衿子已化完妆,正穿着连衣裙对着壁橱门上的镜子照来照去。

“这个是否稍短点儿?”

“不!很漂亮。”

风野想与她再次接吻,此时电话铃响了。

风野侧过凑近衿子的脸庞,注视着电话。

没人知道他们住在这家旅馆里。刚才跟妻子撒谎说今晚住在大阪。

到底是谁呢?风野感到很诧异,他慢慢地拿起听筒,“哎”了一声,接着听到了男声的问候。

“您好!您是六二六室的风野先生吧?我是服务台,想落实一下您是住到后天吧?共两个晚上。”

“哎……”

“打扰啦。谢谢!”

电话接着挂断了。

“哎呀,真无聊。”风野放下听筒,小声嘟囔着。

衿子笑着说:

“你以为是家里来的,吓了一跳吧?”

“是服务台确认住几天。咱们来这儿没跟任何人说。”

“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妻子到处找,那可不得了。”

风野没答话,他先穿上衬衫,接着穿裤子。

“你不换内衣吗?”

“这样就行。”

“我给你带内衣来啦。”

风野不知衿子带来了可替换的内衣。他出家门前,妻子也给他放了一套,这样就重复了。

“明天换吧。”

风野假装没事儿似的答应着,随后系上领带。

风野以前去过的那家店位于祇园的畦道大街上。两人乘上出租车,说出要去的店名,司机很熟悉。

这家店进门不远是柜台,沿左侧楼梯拾级而上的二楼上有雅座。

风野是让《东亚周刊》的总编辑领到这里来的。掌厨的师傅还记得他的样貌。

“欢迎光临!久违啦。”

两人一进店,厨师就爽快地打招呼。两人坐到了空着的柜台前面。

“何时来京都的?”

“刚到啊。从旅馆放下行李直接过来了。”

“那您辛苦啦。总编好吗?”

“挺好的。他最近没来这儿吗?”

“三个月前光临过一次,可能挺忙没过来。”

都说京都的饭店对一般的客人不热情,而这位厨师爽快地打招呼,风野感到很舒心。他点了鲈鱼片、蒸方头鱼和炖甲鱼。衿子点了鲷鱼片和木叶鲽,也要了炖甲鱼。

“来到这儿,就要吃炖甲鱼。就是为吃这个才来这儿的。”

“东京没有吗?”

“有是有。一是少,二是没这儿做得好。”

“看样子太太是第一次来吧?”

衿子突然被称为“太太”,感到很困惑,也有点发愣。厨师却毫不介意地接着说:

“要是愿意的话,我把甲鱼拿给您看看。”

“不!怪吓人的。我从照片上看到过。一看到那玩意儿,就觉得不舒服,看了会吃不下去的,所以不看啦。”

厨师笑了。风野听到衿子被称为“太太”且回答得直率又不失风度,便松了口气。

“酒有点儿热,请慢用!”

烫热的酒上来了,斟满酒杯后,风野才感到饥肠辘辘。

不愧是京都的餐馆,柜台上方并排悬挂着写有祇园町艺伎名字的灯笼,周围的板墙上贴着护符。

“喝甲鱼血吗?”厨师问。

风野要了一点儿,小口啜饮。大瓷酒杯里盛着黏糊糊的暗红血液。衿子看着有点恶心。

“太太也来点儿吧?”

“不,我不要。不知这位干吗要喝这样的东西。”

衿子皱起眉头,眼睛却笑眯眯的。

衿子好像并不反感被人称呼为“太太”。岂止如此,她甚至俨然摆出一副妻子的仪态和风采。

风野觉得喝得眼眶发红的衿子很可爱。

两人喝完甲鱼粥,离开店时已是晚上八点半。

“再到街上走一走好吗?”

“这儿就是祇园。”

风野对此地也不很熟悉,但这一带就是祇园好像是确凿无疑的。

两人沿着小径向前走,一会儿来到了巽桥。桥前面有块石碑,石碑上刻着吉井勇的四句诗:祇园风光好,样样可诱人,卧榻睡眠时,枕下流水响。河岸被垂杨柳所覆盖,沿途散布着门帘半垂的茶馆。

以前来这里采访时,风野觉得祇园这一带最有情趣,现在仍是这种感觉。两人过了桥,沿着狭窄的石板小巷向前走,与两个朝这边走来的舞伎擦肩而过。衿子目送她们的背影远去,羡慕地说:

“穿得真好看。我也想穿那样的和服,穿一次就可以。”

“和服是挺好。可这些人清晨一早就要起床练功和打扫卫生,晚上要陪人喝酒到很晚,一天下来也够受的。”

“可是女人都想当一回舞伎啊。”

衿子身材比较矮小,也许适合穿舞伎装,穿上会很可爱。

“你现在能当吗?可能有年龄限制吧。”

“要能在认识你以前当,那就好了,现在已经浪费了五年光阴。”

“喂,不许瞎说!”

他们朝山麓的方向走,穿过花间小路。再往南去,到了四条,在拐角处看见“一力”的红墙。可能是周六夜里的缘故,大街上聚满了人,给人以在过节的错觉。

行进途中,衿子不断光顾左右两侧的店铺,走得很慢,花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先斗町,尔后两人进了一家小酒吧。

风野曾和总编辑顺路来过这家小酒吧,对此较为熟悉。酒吧门口很窄,要脱掉鞋子进到里边,坐在吧台前,喝所谓的宴席酒。

“很有趣啊。不愧是京都特色。”

衿子兴高采烈地点了兑水威士忌,然后把脸靠在风野的肩头,近乎咬耳朵地说:

“来这儿太好啦。谢谢!”

看到这么直率的衿子,风野觉得心里很得意。

离开先斗町的小酒吧,回到旅馆正好十一点钟。

衿子好像没喝足,风野在京都没有其他熟悉的店铺。最后两人又去旅馆的酒吧里喝。

这次旅行,风野共带了二十万日元资金供消费。

两人在新干线的往返费用需要五万日元。加上两晚的住宿费以及饭费等,至少需要十万日元。风野还考虑了购买土特产和应对紧急需求,认为拿着二十万日元才能放心。他认为衿子有可能也带些钱,但并不指望这个。

根据当下风野的经济条件,二十万日元算是一笔相当的巨款。有这么多钱,能喝很多酒,也能买到巴望已久的绒面革短外套。如果放到家里,也能补贴很多家计。

之所以隔了很久才和衿子外出旅游,也是不舍得花这笔钱。要是通过花钱旅游能够恢复和衿子的关系,他觉得也很值。

衿子在旅馆的酒吧里喝着白兰地,忽然心血来潮,对风野认真地说:

“我想住到京都来,这儿安静、有情趣,很不错。”

“可是,工作怎么办呢?”

“总会有办法的。你也到京都工作,稿子可以邮寄到东京嘛。”

“根本不可能。”

“我不想回东京啦。”

“喂!你清醒一下。”

风野有点担心地察看衿子的神色,衿子的目光有些朦胧,她悠悠地说道:

“在这儿可以忘记太太的事儿……待在东京是很痛苦的。”

这话说得有点阴郁。

“明白了。体谅你。”

风野欲改变话题,他轻轻拍打了一下衿子的肩膀,正要站起身来,忽听身后有人喊道:

“风野君!”

风野惊讶地回头张望,只见一个高个子男人微笑着站在身后,原来是出旅游杂志的纪行社的总编辑田代。风野曾在他的杂志上发表过地方性游记,现在没有直接的工作关系。

“好久不见啦。住在这个旅馆吗?”

风野含含糊糊地点了一下头。田代先是瞥了衿子一眼,继而高兴地说道:

“今天咱们不期而遇。你认识她吗?”

田代用手指了指那位刚去雅座的女士。

风野不认识。

“介绍一下吧!”

“吉井!”田代喊了那位女士过来。

“这位是风野先生,最近写各种纪实作品。这位是吉井静乃女士。”

吉井静乃的名字,风野很早就知道。她是居住在大阪的女性随笔作家,经常撰写旅游或烹调方面的文章。年龄约有五十五六岁,是个长脸的美女。看到她和田代在一起,风野猜想她是因为工作的事儿来京都的。

“我姓风野。”

风野行了个礼,吉井也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风野想:之前有传闻,说她是个很不好对付的女性!现在见到她本人,并不觉得是这样。

“今天是来工作的吗?”

“邀请她明年再发连载!也请风野先生赏光!”

田代替吉井作说明。而后举了举手,与风野说了声“那请便”,并再次瞥了衿子一眼,陪吉井离开了。

两个人离去后,风野仍在吧台前落座,衿子又要了一杯白兰地。

“今晚要喝个醉啊。”

“不是已经醉得厉害了嘛。”风野不无担忧地说。

“醉了不好吗?”

衿子好像情绪突然变坏了,脸色很难看,她咕嘟一口喝干了水,信口说道:

“你真是个卑鄙的人啊。”

“卑鄙?”

“掩盖自己做的坏事儿啊。”

风野冷不丁被她这么一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要是不自知,我明确告诉你:你怎么不向他们介绍我呢?”

“……”

“我不是太太,不便介绍吧?”

“不是。”

“反正我是无所谓的女人。完全了解你的心思了。”

衿子说完,将刚点的白兰地不兑水喝了下去。

不介绍衿子也许是不合适的,把她介绍给工作上的熟人又显得荒唐。当然,对与己关系亲密的伙伴则另当别论。他和总编辑只见过两三次面,与其同行的女随笔作家则是首次谋面,难以开口介绍说:“这是我的女朋友。”不过,总编辑很有灵性,也许他早已觉察到了两人的关系。

“反正我只能是你背后的女人啊。”

“我没那么想。”

“好啦,别说啦。”

衿子大口地喝完白兰地,还想再来一杯。

“别喝啦。走吧!”

风野站起身来,催促衿子离开。衿子摇了摇头,说:

“我要留在这儿,你自己回去吧!”

“现在已经很晚啦。”

“天刚黑啊。”

真是烦人。要是周围没有熟人,完全可以硬拽着她离开。可是身后不远处雅座上坐着总编辑和吉井。他们的位置,可以把自己和衿子的举止尽收眼底。让他们看到自己与同伴在拌嘴,也觉得不好意思。

“咱们离开这儿,再去别的地方喝。”

“你有什么把柄被他们抓住了吗?”

“没有那样的事儿。”

“是害怕他们向太太告密吧?”衿子不无揶揄地说。

虽然他们看到了自己和异性朋友在外地作乐,但不会多管闲事去告诉妻子。

“还是要当上太太才行啊。”

“不是那回事儿。就算当上妻子,丈夫不给爱,也没意义嘛。”

“即使被人爱,得不到场面上介绍的女人也很悲惨啊。”

衿子这么说,风野就无言以对了。

“走吧!”

风野率先朝出口方向迈起步子来。

衿子尽管闹别扭,最后还是跟在风野身后走出来。两人乘上电梯,回到了六楼的公寓。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周围寂静无声。进了房间,风野坐到窗边,点燃香烟。衿子则对着镜子梳理头发。

“实在不行……”

风野欲言又止。

看来,无论到多么美丽的地方,无论吃多么可口的东西,他和衿子的关系未必会改善。即使改善,也是暂时的,马上就会再次发生争吵。

为什么会这样呢?实在令人遗憾。然而,过往的有些事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出现此类情况在所难免。

总起来看,只有与之正式结婚,才能让她满意。如果将这一核心问题置之不顾,靠旅行这种小聪明来劝慰她,效果是有限的。

“真没办法啊……”风野望着窗外,小声嘟囔了一遍,接着听到了浴室的关门声。

风野回头一看,衿子已不在镜子前。

“喂!”

风野站起身来喊了一声,回答他的是浴室里哗哗放热水的声音。可能是衿子为了驱散烦闷要洗澡。

风野觉得有点累了,便仰卧在床上,很快又想起要往家里打电话。

其实当下妻子的情绪没有什么变化,他是担心家里有什么急事。

然而,如果冒冒失失地打电话回去,很容易再被妻子质问,甚至被她抓住什么把柄。

怎么办呢?他有点犹豫,要是打的话,应赶紧趁衿子洗澡时打。

风野大胆地拿起听筒,开始拨号码。公寓的电话在拨零后,可以直拨东京的市外区号。

浴室里的流水声有所减小,但不像衿子要出来的样子。

电话拨通了,连续振了五六次铃,仍无人接听。他觉得妻子应该在家里,可能时间晚了,已经睡了。他继续振铃,等待着对方接电话。终于,妻子接电话了。

“喂,是我。”

“哎,你现在哪儿?”

“在大阪,家里挺好吧?”

“只是圭子有点感冒,别的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现住在什么样的旅馆?”

“是一般的商务旅馆。”

“要是有什么急事儿,可以往那儿打电话吗?”

“怕是夜里联系不上,所以先往家打电话问候。明天再打……”风野有点慌乱地回答。

妻子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悠悠地说:

“你该不是和女人住在一起吧?”

“……”

“我觉得有点奇怪。你真的是一个人吗?”

“肯定是一个人嘛……”

浴室里传来动静,风野急忙用手按住听筒。

“那我挂啦。”

“要是真有什么急事儿,我也没法和你联系啊。”

“我明天再打电话吧。”

风野放下听筒的同时,浴室门开了,衿子穿着浴衣走了出来。

“你干吗呢?”

“给编辑部打了个电话。”

“嗯?该不是为工作吧?”

“不是为工作,是有事儿必须要联系。”

衿子露出狐疑的表情,坐到镜子前,开始擦化妆水。

“我也洗个澡吧。”

风野说着站起身来,衿子没答话。

风野有点懊悔自己做事画蛇添足,顺其自然就好了,何必急着往家里打电话呢?也许自己是被那种罪犯在犯罪之后,急于窥看现场的罪犯心理所驱使。虽然自己担心家里的状况,但时间只过了一天,怎么可能出事?就是再过几天,也不会怎么样的。急急忙忙打电话,只能引起电话两端的女人怀疑。

真糟糕!可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

衿子很不高兴,因为微醺,洗完澡又累,她便换上睡袍,钻进了被窝。风野也累了,身上还有点冒汗,便冲了个澡。他出浴室时,衿子已进入了梦乡。

难得的京都之夜,没有甜蜜的枕边私语就仰面大睡,风野略感遗憾。若把刚刚入睡的衿子唤醒,又似乎不近人情。他从冰箱里取出啤酒,慢慢地啜饮起来。

过了不长时间,他钻进被窝,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他一觉醒来,灿烂的阳光已从窗帘的边缝钻了进来。

侧目一看枕边的表,七点钟。因为夜间温度太高,人很难深睡,故身体仍感疲乏。

衿子几乎没有声息地仍在酣睡。风野翻了个身,不小心碰到了衿子的一只脚,但衿子完全没有感觉。她是低血压,醒来体感并不是很舒服,脸色也不亮丽,常常老半天不吭声。如果现在叫醒她,她会不高兴。

风野凝视着衿子沉睡的面庞,不禁渐渐产生了性的欲望。

他想搂抱衿子,衿子伸出手阻挡,把脸转到另一边,并摇了摇头。风野硬是把她往身旁拉,衿子嘟囔道:“别这样……”

借着窗帘边缝透进来的暗淡光线,风野观察到衿子额头周围特别白嫩。风野欲火中烧,不自觉地把手插进了衿子胸部的睡袍对襟。

衿子是个乳头极为敏感的女人。虽胸脯很小,那部位却异常地敏感。风野的指尖刚一碰到她的乳头,衿子便“啊……”地叫了一声,并皱起了眉头。风野不管不顾地把手敷了上去,衿子迅速扭转了身子,开始背对风野。

没办法,风野从下摆处掀起她的睡袍。她仍像往常那样穿着短裤。风野抚摸了一会儿光滑的臀部肌肤,慢慢地给她脱短裤。

“讨厌……”

衿子又轻轻地喊了一声,语调柔和,也没有进一步反抗。风野的手暂停了一下,继而兴致勃勃地往下脱,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三次,总算把短裤脱了下来。

衿子背对风野,裸露出光溜溜的屁股,神智介于半睡半醒之间。风野一只手抚摸着背部光滑的肌肤,一只手轻轻地按揉柔软而富有弹性的阴部。

衿子的身子一动未动,那部位却慢慢地湿润了。

最为敏感的地方被触摸到,她微微地缩了一下身子,又娇嗔地喊了一声:“讨厌……”

风野就势从其后背与半睡半醒的衿子做爱,心中跃然升腾起一种施虐性的快感。

“别这样……”衿子再次央求道。

声音中却含有撒娇的成分。尽管人在摇头,滚圆的臀部却丝毫没有要避开的动作。风野知道对方已有欲求,却想让对方加大马力、待阴部充分润湿,再把握恰好的时机进入。

“啊……”

衿子发出小小的尖叫声,上半身微微翘起。风野的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衿子的臀部不放松。

“干什么呀。人家想睡觉呢。”

已到这步田地,还说这些无聊的话。风野的那玩意儿利落地进入衿子的体内,并倒剪双臂样地从后面抱住她。

“啊、啊……”衿子仍然轻微地发出尖叫声,声音由高到低,慢慢消失。她开始悠然自得地配合起风野的动作来。

风野感受到衿子由轻微痛楚转变为心旌荡漾的过程,欲火越烧越旺。

这样的时候,他却突然感觉自己在报昨天的仇。

衿子说话任性,存心给自己出难题,无端追究他与妻子不完善的关系,弄得他无言以对。他此刻正是在实施报复。

也可以说,衿子通过性的交媾,正在接受风野胡逞威风的报复。

这种施虐和被虐相混淆、相爱和相怨互矛盾的关系会怎样发展呢?这也许是男女之间特有的最嫉恨又最难分离的关系。两个人时常对骂,互相伤害,却通过性的相交而平息事态,然后又重启争吵。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上去,他们在反复做着无利又无聊的事情,然而两个人做起来一本正经而认真。他们并非有意识地这样做,而是不自觉的行动幻化为自然的结果。由此看来,这更是问题。

然而对风野来说,此刻根本没有追根溯源的心思。

衿子兴奋之中又发出一连串的尖叫,并奋力扭动着腰肢。

风野在衿子身后近乎疯狂地搂抱和压迫,朝着终点奋力地奔跑。

此时此刻,两人变成了两只贪求淫乐和快活的旷野猛兽。

可能是拂晓做爱疲乏的缘故,风野又睡着了。第二次醒来,时间已过了九点。从窗帘边缝透进来的阳光已相当强烈,在床头处形成了数道光束。

可能是忙于起床洗涮,饭后去观光,走廊上有中年女性呼喊同伴的吆喝声。

衿子有点贪睡,水晶般的白皙脸庞半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风野静躺了一会儿,受走廊上的吆喝声所驱使,一骨碌爬起来,去了浴室。

风野先慢慢冲了个澡,又走出浴室刮胡子。衿子也从睡梦中醒来了。

“现在几点钟?”

“快到十点了吧。”

“可不得了……”

衿子从床上爬起来,眯缝着眼,恍恍惚惚地注视着透光的窗户。

“有什么急事儿吗?”

“好容易来趟京都,却在这儿呼呼大睡。太可惜啦。”

衿子睡得悠然自在,却大说吃亏,实在不合情理。这也是衿子的有趣之处。

“那就赶紧起来吧!”

风野打开闭着的窗帘,强烈的阳光一下泄进屋来。衿子感到晃眼,便皱起眉头,溜下床来。

“稍等等!我马上穿衣服。”

她昨晚的不快活已经平息了很多。

可能是因为被爱抚过,或者是睡了一大觉,衿子心情舒畅了。不管怎样,对风野来说,衿子情绪变好是好事。

十点半,两人下到一楼的餐厅,准备吃饭。可早餐时间已经结束了。他们不得已去了咖啡厅,喝咖啡,吃三明治。

十一点,两人离开旅馆,搭上出租车,决定途径嵯峨野,去常寂光寺。

风野记得十年前曾来过这一带,他当时还在公司工作,是与妻子和孩子们一起来的。大家对这里的红叶之美叹为观止,此后大家相约,一年来一次。

现在回想一下,从那之后,再也没带她们来过。

风野心里不觉泛起一丝内疚。衿子则坐在车里不停地环视四周。

不久,车子在常寂光寺山门前的一块小空地上停下来。这里不是多么有名的寺院,不会有很多观光客,但进入寺院一看,却访客众多。不像清水寺或金阁寺那样喧嚣,观光客大多是乘私家车或拿着地图来访的人们。

“哇,太棒啦!”

从山门进入,站在通往正殿的石阶前,衿子叹了口气。石阶冲着山顶笔直地顺坡延伸,道路两侧全是红叶,抬眼望去,红叶上面重叠着红叶。走在石阶上,有种从头到脚都要被染成红色的感觉。

“这叶子叫一乘寺红叶,比东京的红叶尺码小,显得更漂亮。”风野有点得意地介绍着。

时值正午时分,从树下往上看,所有的红叶都被灿烂的阳光所映照,连一条条筋脉都清晰可见。

“不愧是京都啊。”

“幸亏来啦。”

“谢谢啊!”

衿子麻利地鞠了个躬,说不出是对风野还是对司机。风野见她这么恭顺和兴奋,觉得没白领她来。

“下面想去趟高雄,那儿很拥挤吧?”风野问司机。

司机悠闲自在地回答道:

“是啊。可能有些拥挤啊。”

京都不同于东京,周六、周日外来的车辆特别多,道路显得拥挤。

他们从念佛寺前面进入岚山高雄园道,可能是路上没有信号灯的缘故,比较通畅。

他们在清泷[12]赏完溪谷的红叶之美,很快来到高雄。从高雄到高山寺,沿途人满为患,在景致好的地方根本停不下车来。

再稍微往山里进去一点,气氛马上变宁静了,晚秋的凉气迎面袭来。

“我们上了年纪,住在京都好吗?”

衿子突然像打定主意一般地征询起意见来。

“再过十年,不,再过五年,你的孩子也都长大了,用不着再照顾了吧?”

“在这样的深山里生活,很寂寞啊。”

“没事的,因为两个人在一起。”

“要是迁居至此的话,这次要买的公寓怎么办?”

“公寓可以先放着,实在没用的话,也可以卖掉。”

衿子的想法总是突如其来,且马上陶醉于自己的主观臆想。

“竟想在这样的地方住下来,可不得了啊。”风野半夸赞半嘲讽地说道。

两人在红叶林中散了一会儿步,才回到车里。一看腕表,一点整。

从这里到栂尾[13]的红叶延绵不绝,如果进里头去,也没什么奇异的变化。

“请直接回京都!”

风野对司机说完,转而征求衿子意见:

“先找个地方吃饭,再在街上散散步,晚上去旅馆的西餐馆吃,好吗?”

“我想买点儿土特产,陪我去吧?”

风野点点头,想起自己也曾说过要给女儿们买特产。

两个人在四条河原町[14]下了车,走进面朝河原町大街的旅馆,在它的地下店里吃了松花堂盒饭[15]。一般情况下,人们在不熟悉的街面上吃饭,往往会选择旅馆这样说得过去的地方。

随后两人又来到河原町大街,边逛店铺边散步。

走到四条前面,左手有家卖日式提包、饰绳等装饰品的商店。衿子走进里面,选了特产。

风野不太喜欢陪女性购物,觉得她们购物思来想去,犹豫不决,净浪费时间,衿子也不例外,挑选了半天,最后总算定下来,买了两个日式花样的组合式废纸篓,还有门帘和日式提包。门帘想要挂在自己的公寓门口。

“怎么样?”

衿子挑选过程中,征求风野的意见。风野说不出哪个好,哪个不好。

“提包不应在这样的地方买,到专卖店或百货商店买比较好吧?”

“那倒也是啊……”

衿子还是有点不死心,拿不定主意是买好,还是不买好。

在无聊等待的过程中,风野发现陈列柜里排列着装东西的小盒子,小而精巧,样式新颖,很可爱,适合姑娘们用。

他瞥见衿子还站在门帘柜前沉思,就让女店员给拿出了一个小盒样品。

拿到手上细看,下面是筐,上面用布料裹着,开口处用左右的细绳勒得紧紧的。不知女儿喜不喜欢这样日式的东西。因这玩意精致、漂亮,想必她们会喜欢。一看价钱,两千日元。

风野想买下来,并再次偷瞄衿子,见她还在柜台上抖搂门帘,和女店员交谈。

尽可能不让衿子知道自己给家人买特产。反正是用他自己的钱买,不必惹得别人说三道四。要是衿子看到了,也许会不高兴。

“来到这样浪漫的地方,还是忘不了家里的事儿啊。”她如果这么说,那可让人受不了。

风野犹豫着拿到手里端详。衿子手拿着门帘凑了过来。

“你要买什么?”

衿子一发问,风野像个被人发现恶作剧的少年一般,摇着头说“看一看”。

“这个给你家小姐做特产不行吗?”

衿子似乎看透了风野的内心,继而把手中的门帘交给女店员去包装。

“给我来这个也行!”

风野语气虽然柔和,但衿子仍然不太高兴。好容易两个人出来旅行一趟,男友的家庭却如影随形,不断相扰,心里可能很难过吧。

“快点儿买!”

好像是心理作用,衿子的话让风野听起来,觉得刺耳。

“不,不要啦。”

风野转身从柜台前离开。衿子又问道:

“不给太太买什么吗?”

“为什么买?”

“因为她一个人等着你,你不觉得可怜吗?”

这是衿子独到的挖苦。风野置若罔闻地朝出口走去。

“谢谢光临!”

女店员边说边把装着门帘和废纸盒的袋子交给衿子。衿子接过来,奔向在出口等待的风野。

“你要是想在哪儿买特产,我会陪你。”衿子对面色不悦的风野说。

“不是说过不要嘛。”

风野有些高声地回答执拗的衿子。

“去喝咖啡好吗?”风野建议道。

“不想喝啊。”

“那就回旅馆吧。”

两人朝四条方向走了不远,接着往回走,风野似乎觉察到两人之间又开始笼罩阴云。

回到旅馆,风野把衿子送回公寓,一个人下到前厅,去喝咖啡。

从昨天到今晚,他有接近三十个小时和衿子待在一起。其中约一半时间是待在被封闭的旅馆里。

和喜欢的女性在一起,按理来说应该亢奋,而他却感到异常疲惫。

一个人这样静静地喝咖啡是多么快乐啊!

假如是和妻子来这儿,感觉不会这么累,而会悠闲自在加舒畅。当然也相应地没有快乐感和紧张感。

和衿子待在一起的难处是,从说话到购物,都要多方面加以注意。

话虽如此,事情发展到今天,他不能也不愿和妻子一起来这儿旅行。

即使身体累了,也还是愿意和衿子待在一起,至少有那种出来旅游的真实感。

他喝完咖啡,回到公寓,没看到衿子的身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

“我去旅馆的美容室,一小时后回来。”

衿子一有不高兴的事儿,就去美容院。也许是去那种地方美美发、做做面膜,情绪易于转换。

风野觉得再喝一杯咖啡就好了,但是再下到楼底也很麻烦。

他伸开四肢仰面躺在床上,又想起给女儿买特产的事儿。

现在衿子不在,应该是个购买的机会。去河原町那边太远,去旅馆的小卖部里找找,说不定有合适的。

想去,就趁现在……

风野开导着自己,倏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旅馆的小卖部位于地下一层。他下了电梯,见左边是寿司店和日餐店,右边分布着土特产店,出售简单的衣服、陶器和提包等等。

柜台里陈列着京都特有的和式钱包、绦子、香袋和扇子等物。还有七宝烧[16]的项链。项链的花样图案都很漂亮,价格在一千日元至两千日元。风野觉得很合适:这玩意儿精致又漂亮,体积又小,买了也不引人注目。风野从中挑选了一个蔷薇造型的,一个水仙造型的。

“三千日元。”

女店员边包装边对风野报价。风野怕被衿子瞧见,不停地环视四周。

风野买完乘上电梯,回到房间,衿子还没回来。

风野把纸袋塞进皮包里,转身打开了电视机。

时值星期六的傍晚,荧屏上正直播高尔夫球比赛。风野一年前打过几次高尔夫球,因为技术太差而主动放弃了。

不过从电视上看看群雄逐鹿,倒也挺开心。

风野漫不经心地看着,脑袋开始迷糊起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之后醒过来,看到衿子正坐在窗边吸烟。

“喂,不出去了吗?现在已经过五点啦。”

衿子已化了妆,换了装,做好了外出的准备。

虽然只睡了一小会儿,倒好像消除了不少疲劳。风野打了个哈欠,站到窗前,看到对面的公寓里已掌了灯。

“我今天想去吃牛排。”

风野还不觉得多么饿,但决定出门去吃饭。

“哪儿有感觉好一点的豪华饭店啊?”

风野不了解周围的情况,拿起电话向旅馆的账房打听。

“我觉得我们开的牛排店就可以。”

“果然是王婆卖瓜。”

风野露出苦笑,最后决定去旅馆二楼的西餐馆。

“你刚才在房间休息时打呼噜啦。”

“是吗……”

风野一般在喝醉酒时或很劳累时,才打呼噜,这么看来,今天很累。

“喂,这儿没有迪斯科舞厅吗?在京都跳迪斯科多有意思啊!”

“跳那玩意儿让人觉得狂躁,还是稍微安静点儿的地方好。”

“看来老头儿就是不行啊。”

“你说什么?”

现在还不到开饭时间,西餐馆里却涌进很多客人。两人在中间靠窗户的座位上坐下来,点了里脊肉和啤酒。

“喂,那两人是夫妻吗?”

衿子用眼睛示意右侧座位上的一对男女。男的约有四十五六岁,戴着眼镜,体格健壮。女的年龄比男的稍微小点,身材微胖,穿着一袭图案华丽的连衣裙。

“刚才这两个人光吃肉,不说话,各自默默行事,那样能开心吗?”

风野点头表示赞许,心里想:要是自己和妻子一起来旅行,会和这对夫妻的状态一样。

风野原本没太有食欲,但吃了一下,觉得很好吃。作为风野来说,仅靠饭菜好吃,满足不了旅行的愿望。

旅行接近了尾声,囊中所剩钱款也不多了。不知过后退房需缴纳多少钱。住了两个晚上,至少需缴纳三万日元吧。回程再乘新干线到东京,两个人需两万五千日元,加起来需要六万日元。风野当下缴完饭钱,心中觉得没底。

出来的时候带来了二十万日元,原以为会剩下很多,看来是所剩无几了。

仅住两天就消费掉二十万日元,实在不便宜。但两个人住的是一流旅馆,吃的是日餐馆或西餐馆的美味佳肴,观光是搭乘出租汽车转悠,花这么多钱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总之,两人很少这样外出旅行和高端消费,可以说,此次出行豪华而有意义。

“喂,不稍微散散步吗?”

衿子催促风野去贺茂川畔看了看。

时值晚秋,穿着外套也觉得凉。明亮的月光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摇曳。

“加茂河原,秋色渐深……”

风野忽然吟唱起来,增添了几分浪漫气氛,衿子笑了起来。

“很老的歌啊。”

“你也知道嘛。”

“这首歌叫《旅行的夜风》吧。我曾听妈妈唱过。”

“说得对啊!”

风野和衿子年龄相差十四岁。初识时觉得年龄差距很大,现在却感觉不出来。当年风野三十七岁,衿子二十三岁,看着有点像父女。时至今日,一个已四十二岁,一个二十八岁,陌生人见了也不觉得奇怪。

再过上十年,五十二岁的人和三十八岁的人在一起,成为很自然的组合。

总之,人好像越上岁数,男女的年龄差越不明显,也不引人注目。风野常这样想,感觉也放心些。刚才说到当年传唱的歌曲以及难忘的事件,十四岁的年龄差距又显现了出来。

两人沿着贺茂川的堤坝散步到三条,继而去了木屋町大街,后又到了四条。

气温依然冷飕飕的。想到京都旅游的行程快结束了,两人觉得躺在旅馆里的时光有点可惜,故继续漫步街头。他们越过河原町大街,走到新京极的有拱顶的商业街,看到一批休学旅行的学生列队通过。

“学生时代令人怀念啊。”

风野第一次来京都,是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距今已二十五六年了。那时衿子是进幼儿园的年龄。

“喂,等等!”

风野闻声回头,看到衿子招了招手,拐进了商店街上的特产店。

特产店里色彩艳丽悦人,商品琳琅满目。玩偶、钱包、扇子、香袋和橱柜模型的玩具等女孩儿喜欢的东西应有尽有。客人多是高中生,而且都是女孩子。风野有点感到为难地站在入口处,等着衿子。衿子小声喊他:

“过来,看看那个怎么样?”

风野看到自上而下悬垂的线上排列着各种穿着和服的纸玩偶。

“可以用来装饰房间,也可以当特产买了玩。”

按理来说,风野已经买了特产,但一看到新的东西,他马上有要的欲望。

“这个也不错啊。”

他又拿起一个带篷牛车造型的宝石盒,犹豫了片刻,最后决定两件东西都买下来。

“真讨人喜欢啊。”

衿子好像很满意。如果把它们分别装盒,体积会很大。她让售货员把宝石盒连同其他东西一起放进纸袋,带着离开店里。

“去稍微喝点儿酒水吧!”衿子提示说。

风野也有这种愿望,故表示赞成,两人又来到河原町大街。

今天是星期天,昨晚去过的店今天都休息。最后去了面朝大街的一家旅馆的酒吧。这是旅馆的顶层,对京都的古城地貌一览无余。他们眺望着灯火辉煌的夜景,风野要了兑水威士忌,衿子要了白兰地。

“啊,明天又要回东京啦。”衿子兴致勃勃地说。

“今天多喝点儿,来个一醉方休吧。”

“喝醉了酒会犯毛病的。还是适量地喝点儿吧!”

“哎呀,我又没酒后干坏事。”

“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领着我来这儿,真的很感谢。谢谢!”

衿子把酒杯推到风野面前。风野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心想这次旅行没有白破费。

两人迎着夜风回到下榻的旅馆,一看表,十一点。

衿子有点微醉了,这反倒刺激了她的情欲。风野也因为留恋旅地的最后一个夜晚,抱住衿子不松手。一番云雨过后,风野又想起未兑现给家里打电话的许诺。

“喂,你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他好像忘记了世上所有的烦恼,慢慢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晴空万里。风野和衿子在八点前起了床,简单地打扮了一下,去一楼的食堂里吃了早餐。

今天是星期一,衿子不去公司上班,晚上赶回去就行。但是不能在旅馆里待,规定的退房时间是十一点前。

两人吃完饭回到公寓,各自整理行李。衿子来时带了更换的衣服和内衣,还买了特产,旅行箱已经装满了。

“喂,往你的提箱里放点东西行吗?”

风野的提箱里只放着一套内衣、一包洗脸用品和在车上看的周刊杂志,还可以放很多东西。

“别弄得太沉啦!”

风野一边说,一边刮着胡须。

十点前准备完毕,即将出门,衿子环视了一下房间,带点惋惜地说:

“这么早离开,有点可惜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这儿呢。”

虽是这么说,在公寓里待着也不是事。风野苦笑着,拿起了衿子重重的手提箱。

两人下到前厅,把行李暂存到衣帽室,到账房结账。

房费数额正如所料,是三万日元多一点儿。结完房费,两人从旅馆前乘上出租车,向清水寺方向奔去。

清水寺和银阁寺名贯东西,观光客众多而嘈杂,风野和衿子自修学旅行后再没来过。也许有人会嘲笑他们,这不过是普通的线路嘛。他们是想再次好好地看看这个驰名的地方,是第一次在这个季节去。

他们在通往清水寺的坡道前下了车,走着向上爬登。修学旅行的时候,觉得这条坡道很长,现在走来,觉得并不长。当时觉得长,也许是因为人多排队长,一边审视坡道两侧的店铺,一边磨磨蹭蹭依次往上登的缘故。

虽说建筑普通,清水寺的红叶却相当地出色。他们一路浏览,从舞台俯视京都的街道,然后下行走到音羽的瀑布,再穿过树丛,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来。

“真想再当一次高中生啊!”衿子嘟囔道。

风野的体会也一样。

出清水寺之后,他们从圆山公园来到八坂神社,又从那里去银阁寺。因为游览东山山麓一带的名胜,花了较多时间。他们参观完银阁寺时,时间已经过了一点。

风依然很凉,阳光依然明媚。

“喂,好容易来趟京都,再从三千院去寂光院吧。”

衿子好像在掐指计算回程前的逗留时间,觉得新干线发车时间还早。她虽身体纤弱,逛起来却意外地顽强。

风野感觉有点累了,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早去车站有点浪费时间。再说,要是自己急于赶回东京,就会被衿子猜疑为思家心切。

既然决定去大原,两人就在银阁寺附近的西餐馆吃了午饭,饭后拦了辆出租车前往。搭车往返要花不少钱,风野囊中之物已所剩无几。

路途真远,但大原的红叶确实绝佳。三千院石阶下的红叶特别鲜艳。两人在周围的山道上散了散步,天就黑了。

“该去车站了吧?”

“是啊……”

衿子好像也累了。

他们再次拦了辆出租车,顺路去旅馆提取行李,尔后前往新干线的京都车站。

时间已过了六点,街面上霓虹灯和车灯交相辉映。

去车站乘上新干线列车,需六点半左右,到东京要过九点半,再到家就要接近十一点。

明天是周刊杂志的截稿日,另外还要做一个采访报道。

想到这里,风野突然有点沉不住气了。

两人六点半赶到京都站。衿子又在车站的小卖部里买芜菁片,快到七点时他们才乘上新干线。

可能是平日又是晚上的缘故,乘客稀少。风野却豁出钱来,乘上了软席车厢。

“太浪费啦。”衿子不满地嘟囔道。

风野可能也有点儿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把手头的钱全花光!

“啊,又要告别京都啦。”

从车窗向外看,寺院的佛塔像水墨画般,在迟暮的夜色中隐约浮现。列车即将驶入隧道,黑暗的大山又像巨兽怪物般,张牙舞爪地迎面扑来。

“吃点儿东西好吗?”

思索一下,他们自两点钟在银阁寺附近的西餐馆吃过饭,之后什么也没吃。

他们走进餐车。风野点了炖肉,没要饭。衿子点了炸大虾,要了一点饭。两人面对面开始喝威士忌。

“偶尔出来旅游一下挺好。很开心啊。”衿子眼睛凝望着车窗外的夜空,嘴里嘟囔道。

尽管出来仅三天时间,风野也感同身受,沉浸在一种完全不同于东京的喧嚣世界的清静氛围中。

“再带我来……”

“哎……”

“可能花了很多钱吧?”

“不,没什么啊。”风野牵强地回答道。

衿子用较为严肃的口吻说:

“其实我完全可以自己出个人消费掉的那一份儿,又觉得那样不合适。”

“……”

“要是夫妻旅行,妻子不会把自己所花的那份钱缴给丈夫的嘛。”

事实确实如此。衿子之所以这样说,是想强调他们宛如夫妻。

“我要送你点儿什么东西作礼物,以表达感激之情。送什么好呢?五万日元以内的。”

衿子既有固执任性的地方,也有这种令人觉得可爱的地方。

“真要送给我什么吗?”

“我不会瞎说。”

“让我考虑一下嘛。”

风野有点喜不自禁,又要了一小瓶威士忌。

列车以相当快的速度在田野上奔驰。在漆黑的夜色中,明亮而斑斓的餐车窗口,就像一张快速移动的高光玻璃画。

“感觉太好啦。”

旅行快要结束了,衿子似乎有点恋恋不舍。

九点五十分,列车到达东京车站。

告别京都时,风野心头笼罩着一种意犹未尽的寂寞感。到了东京,看到霓虹灯交相辉映,心里又感到踏实和安稳:我又回来啦!

“呀,到站啦!”

两人下了车,风野提着旅行箱,朝出口走去,衿子紧随其后。沿着阶梯走了一段路,快到新干线出站口时,风野停住了脚步。

“你直接回家吧。”

“那你怎么走?”衿子凝视着风野反问道。

风野回答不上来。

“要回生田吗?”

风野仍没吱声。衿子脸上很快显露出憎恶的表情。

“打算回家去吗?”

“啊!三天没回家啦。”

“是吗?那您请便吧!”

“要不,先去新宿吧!”风野改口道。

衿子自顾自地快步走起来。

他们走向中央线的站台,乘上了待发的电车。两人谁也没看谁,谁也不说话。

衿子好像认为回到东京,风野会一同去自己的公寓。

是三天都待在一起难以分离,还是一个人回公寓觉得寂寞呢?风野猜不透。她一直想和他待在一起,不舍之情应令人高兴。但当下的风野惦念着家里的事儿。

“并不是为回去而回去。”当电车启动后,风野低声对衿子说。

衿子却两眼注视着车窗,没说话。

“我不在时,可能会有工作上的联系电话打来,还有邮政信件。”

“……”

“还有没写完的稿子和调查报告。”

“还要给太太和孩子送特产。”

“你这是什么意思……”

“用不着装糊涂啊。看看你皮包里不就知道嘛。”

风野确实在京都给孩子们买了特产,但衿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风野抱着胳膊,陷于沉思。

应当是今天早晨,衿子嫌行李太多,把一些东西塞进风野的手提箱时,看到了箱里装着的特产。

完啦!被她知道了。事到如今,再着慌也没用了。

就在两人相互沉默不语之中,电车到了新宿站。衿子站起来,疾步朝小田急线的车站走去,风野紧随其后。如果他回家,也是相同的方向。

在人群中争吵太不体面,风野若无其事地与衿子并排行进,并劝慰衿子说:

“生什么气!出去旅行了三天,回去一个晚上还不行吗?”

“……”

“我又不干什么坏事儿。”

“不是好坏的问题。我讨厌你背地里做事儿。”

“那是去楼下小卖部买烟时,偶然发现好玩顺便买的,谈不上背着你买。”

“瞎说!你偷偷地买来,想悄悄地带回家去。”

“不是,那不是给孩子买的。”

“那是给谁买的?”

“有个在工作上照顾我的女编辑,买来想送给这人。”

“女编辑竟想要这样的玩具?真荒唐!”

衿子表情僵硬,嘴角呈现出冷冷的嘲笑。

“就算是给孩子们买点儿土特产,也用不着生气嘛。”

“我并不生气你买东西。”

“现在不是在生气嘛。”

“不是的。我是讨厌你去哪儿都忘不了自己的家。一想起这事儿来,心里就厌烦。”

衿子表现出极为厌腻般地咧了咧嘴,尔后停住脚步,一下子转过身去。

“我要打车回去。”

她原想乘小田急线回公寓,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要从新宿乘出租车回去。打车走要出西检票口。

“喂,等等!我手提箱里还有你的行李。”风野喊道。

衿子却自顾自地赶紧走出检票口。

风野站在检票口前,犹豫不决。是该马上追上衿子与她同去公寓,还是应该马上乘电车直接回家呢?

像这样吵架后不和好就分道扬镳,那这次旅行就荒废了。早知这样,还不如不去旅行。但是,之前自己已告诉家里今天回来。与其说是别让老婆孩子等着,莫如说是想回家放松放松,舒展地休息一下。

说实话,现在的风野并非急于回家见老婆孩子,而是乐于回到自己书房里,面对常年久坐的桌椅,沉溺于自己的遐想或创作。

“怎么办……”

旅客一个接一个从风野身边走过。时间已经过了十点,附近有喝醉了酒的人在大声喊叫。风野觉得即使去衿子的公寓,也免不了争吵和纠纷。他想到这里,觉得身心俱疲了,懒得再去追衿子。

“没关系,回家吧。”

风野一个人嘟囔着,返回小田急线的候车站台。

要是自己再年轻点儿、精力充沛的话,说不定会追着衿子去她的公寓,进行各种辩白,取悦于她,也许很快就会和好。

可这是在三天的鞍马劳顿之后,他既不愿意,也力不从心。

并不是回到家有什么特好的事儿在等他。不管怎样,妻子还是会默默地迎接他。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喜怒哀乐,当下只要身体舒服就足矣。

话虽如此,衿子怎么会为买特产的事儿而生气呢?

确实如她所说,他在外旅行,常想起家里或孩子的事儿,不过,那只是一闪念的事。他和衿子朝夕相处,心都用在她的身上。

像她这样吹毛求疵,不是有点过分吗?男人出去旅行,给自己的孩子买点儿特产,不是天经地义吗?也许衿子的情绪变坏,不只为这点事情。但她要真从内心里爱自己,不应该再宽宏大量一点儿吗?

当然,对年轻而专注的衿子要求过高,也许是不合适的。可能衿子也不愿为这样的事儿而争吵,但她年轻气盛,不由得说出来了。

凭人性和理性能够理解此举,嫉妒心使然又控制不住。也许这就是热恋中女人的矛盾心理。

风野思考至此,不再计较衿子的拂袖而去。

风野回到家一看,十一点。妻子和孩子们都还没睡。

“您回来啦!”

妻子走到门口来迎接。两个孩子在看电视,她们回过头来看了风野一眼,像是尽义务般地问了句:“您回来啦!”

“回来太晚啦。事先没打招呼,以为你今天不回来啦。”

“我不是说过今天回来嘛。”

“不能指望你兑现承诺。”

妻子脸上呈现出略带挖苦的表情,继而瞅着风野说:

“行李好多啊。”

“哎呀,有些是别人托我带的。”

风野急忙打马虎眼,掩盖真相。孩子们急切地问道:

“爸爸,特产呢?”

“过会儿整理一下箱子,再拿给你们,等着!”

“你肚子不饿吗?”妻子问道。

“就喝点儿啤酒吧。”

风野撂下这句话,提着箱子上了二楼。

整整三天不在家,书房里一切照旧,只是在整理过的桌子上叠放着陆续到来的信件。风野快速地浏览了一下这些信件的寄出地址,接着从手提箱里取出衿子的盒子。盒子里装的是悬吊的玩偶和宝石匣。这些东西要是被妻子看到,只需一眼就能得知是女人的物品。

风野琢磨了一会儿,把这些东西塞进了书架下的拉门里,尔后取出给孩子们买的七宝烧的项链。这次没给妻子买什么东西,一般出去两三天,也不给她买什么,不担心她会因此不满。

风野拿着特产,走到楼下,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

“带的什么?”

“哎呀,是什么呀?”

风野把小包递过去。两个孩子立刻打开看个究竟。

“哎呀,是胸针?”

“不!是项链。”

大女儿把项链挂在脖子上,小女儿也效仿。

“姐姐的红,好看。”

“你的才漂亮呢。”

两人互相瞅瞅对方,再次把摘下的项链挂在脖子上。

“谢谢爸爸!”小女儿高兴地说。

大女儿也重复一遍。

项链这类的东西好像已给过她们几次,大女儿没表现出太高兴,很快又回转身去看电视。

小女儿拿姐姐的比较了一番后,也走过去看电视。

风野想用一千日元左右的项链来取悦孩子,最后被孩子一句“谢谢”打发掉,心里感到不爽:自己曾为此偷偷摸摸并和衿子吵架,想来有点不值。

风野默默地喝啤酒,吃剩下的生鱼片。

“没人来电话吗?”

“没有啊。跟谁有预约吗?”

“不,没有。”

“就是有电话来,也不好联系你吧?”

妻子话中带刺。

“哎呀,你们快去睡觉吧!十一点半啦。”

妻子从孩子们身后砰砰地捶击她们的肩膀,轰孩子去睡觉。

“再看一小会儿,节目就完了。”

“别看啦,走吧!”

妻子拿着散乱的衣服和书站起来,带着孩子们走开。孩子们无奈地对风野道“晚安”。风野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又思索起什么来。

也许妻子已揣测到他是和衿子一起去的。

她刚才说话带着挖苦。前天晚上打电话时问:“你不是和女人在一起吗?”从各方面推断,她有点故弄玄虚。

今天回来进门,妻子的态度就有点冷淡和反常。

她是怎么得知自己和衿子外出旅行的呢?应当只是怀疑,并非有确凿的证据,也没有发现破绽。

然而,妻子的直觉出类拔萃。其理性思维就是捧着说也不能说是杰出,但唯有直觉风野怎么也比不上。不一会儿,妻子从孩子们的房间里回来了。

“没有昨天的报纸吗?”

“放在那儿呀!”

妻子边说边走向报刊架,把掉到后面的报纸捡起来,放到桌子上。

“我要睡觉啦。”

“好……”

“还有,村濑先生说明天想见您。”

“他来过电话吗?”

“是的。他说京都那边有什么事儿。”

村濑是《东亚周刊》的编辑部主任。会有什么事儿呢?从他进门到现在,妻子一直不告诉他此事,看来她有所考虑。

风野停止了与妻子的对话,闷头喝啤酒。可能是累的缘故,喝了不多就觉得有醉意。他放下酒杯,看了一会儿电视,尔后上了书房。

回到熟悉的书房,坐到熟悉的桌子前,他马上产生了一种真实感:总算回来啦!

他手中的一个稿子明天必须交出去,现在却不想动笔写。

他打开近期收到的信件浏览,脑海中却又浮现出衿子的身影。

她直接回家了吗?心里不高兴,不会去别的地方吧?对她来说,各种可能性都有。

风野思考着衿子的去处,下意识地抓起电话听筒,拨打衿子的电话号码。

可能就站在电话旁吧,衿子马上接了电话。

“你是直接回去的吗?”风野问道。

衿子没作答,反而问风野:

“你刚才没打过电话来吗?”

“没有呀。这是第一次打,怎么啦?”

“又来无言电话啦。还是接了不吱声,过十秒钟又挂断。”

“我怎么可能打那样的电话呢?”

“真是讨厌啊!一回到东京来,就有这种电话。是不是有人一直刺探我的行踪?”

“我曾多次说过,用不着那么介意嘛。”

“你太太现在在家吧?”

衿子突然压低了声音问,接着又说:

“喂,刚才的无言电话可能是你太太打来的吧?想落实我回来没有。”

“我都回到家了,她干吗要那样呢?”

“不是的。我们在外地时,她可能一直打,想侦测我是否随你出去了。你回到家,她说过你什么吧?”

“没有……”

“她一定侦探过我们的行踪。”

“不要乱怀疑嘛。替你保管的物品,明天送过去。”

“隔了好久了,今晚你要和太太好好地亲热一番喽。”

“别瞎说!”

“那请便吧!”

衿子说完,随即挂断了电话。

她的妄想,一旦开了头就没完没了。旅行之后,回到家来,风野并没有和妻子做爱的想法。倒是想躺在自己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

说实在话,就性交本身而言,他在旅行期间和衿子发生过,身心俱已满足。现在回到家里,根本没有想和妻子睡觉的愿望,只是为了见见孩子、看看信件,处理一下需办的业务。

并非像衿子所想,回家就是想和妻子发生性关系。

风野去了衿子的公寓,一定会和她睡觉。也许她会据此产生错觉:认为风野和妻子凑到一起,必然会做男女之事。

世上的男人并非一直热衷于和女人睡觉。年轻与年老相去甚远。男人一过四十岁,性欲就会逐渐降低,做爱间隔时间变长,有时会觉得厌烦。关系冷淡的夫妻,关系会愈加冷淡。即使久别重逢,也不会马上接吻、拥抱,似乎已失去年轻时的激情了。如果这样做,反倒会感觉不自然。

如果把这种现象向衿子讲明,她也不会理解。

她只会依据自己的过往经验判断事物,缺乏人世的基础认知。

风野看着挂断的电话,对“男女有别”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女人只要喜欢那个男人,就会始终追随他,并与其贴紧。而男人却不同,即使喜欢那个女人,总待在一起也会感到厌腻。

要让男人激情燃烧,勃发性欲,需要超越单纯的好恶,以某种东西振奋欲望。这种东西可能因人而异,要么是好不容易才相会的那种喜悦感,要么是分离时暂不能相见的那种迫切感,要么是害怕被人发现的那种危机感。

总而言之,是某种超乎寻常的感觉驱动男人的欲望。如果男女处于终日相伴,随时可以做爱的状态,男人反而会扫兴,燃烧不出激情来。

确实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儿,男人的情欲好像要有点不寻常、不合理或非条理性的消极因素刺激才会燃烧。

风野能对衿子燃烧,对妻子不燃烧,也许正是出于这种差异。

如果风野向衿子或妻子诉说这样的事情,也许会被对方耻笑:这是男人的自我解嘲!根本不是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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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空间是生物赖以生存的地方,宇宙之大空间无奇不有。放眼宇宙,男主和女主在多个个隐蔽空间旅行。开创领先科技,星际生存之战即将开响第一道炮火。掠夺,占领,开采,救援,奴役,开创,统制,破坏,干扰!远征星际人才,开创旅行者学院。“生命永无尽头,探索宇宙,将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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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烽火一出,天下大乱,神族没落,九州分裂,中土九国诸侯、战士、刺客、法师各显神通,青州索罗一路搜罗天下奇才、宝物、美女,历经磨难,誓死守护中土。
  • 无限之动漫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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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团黑雾降临到这个世界的某处,在人们的红灯酒绿中,妖邪渐渐丛生,古旧的房门染上血迹,地下的阴影在无人处摇曳,荒凉的平原上墓碑耸立,这个本该平凡的世界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上超凡的路......“我真是个好人!!...我特么...这些人他娘的怎么就不信呢...”某团黑雾在某处不可知之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降服的怪异又一次被一群金光闪闪的家伙干掉后,大声咆哮道。ps:主角是唯一超凡者,想当幕后黑手却总是因为种种意外东奔西跑地收拾烂摊子,以至于因为出现次数频繁再加上造型猎奇被人类当作boss重点针对...苏君:m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