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子的学习生活，当然也是粗心不改，细水长流，那个年代，读不读书，怎么读书本来就是孩子自己的事情，大人在农活里自顾不暇，哪有功夫来问孩子上学的事情。于是，毛子勉强读完初中，分数不够高中录取线，他老爸找到了在省城上班的表哥，介绍到了厂里的技校读书，这是厂里培养技术工人的学校，原本只是职工子弟可以上。但毛子的这个亲戚通过托熟人关系，再交几千块钱的委培费用，就把毛子招了进去。
上了技校，先用一年半时间学习理论知识，毛子成绩表现平平，可以说毫不起眼。他从潜意识里就讨厌那些机械制图、以丝计量的公差等等，需要那么精确吗?他打心底里感到不以为然，一有空就和几个脾气相投的同学打牌，打球，打游戏机去了，班主任因此给他们几个取名，“三打小组”；班上分成了两类学生，以成绩论英雄的这一类是得到老师们推崇和肯定的，而以兄弟感情论英雄的这一类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觑，如果举办运动会，搞个活动什么的，找到毛子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技校生活的后一年半，是实习时间，就是半工半读，每周有一两天去车间学各种一线操作技能。工厂生产任务忙的时候，就是每个月有整个一两周的时间（当然大部分集中在后半个月），这时候，这些技校学生就是完成生产任务的辅助力量；从厂里人事科的角度，对这种安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个技校也归总厂管，是平行部门，这些学生不用发工资，以班级为单位给些精神鼓励，发些慰问性的劳保用品、学习用品就可以，这个由各个分厂自己解决就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生产任务能完成，总厂的板子打不到管员工队伍的部门身上，也就乐见其成。
在这个阶段，毛子开始得到主流的认可，他动手能力强，机械行业里车铣刨磨这些活，只要师傅稍微带一带，他就能上手，再加上他的个性适合与一线员工打交道，没几天就和周围的人称兄道弟，颇受大家喜欢。到给他们评定实习成绩的时候，毛子就是最高分。这个时候，轮到考试派们傻眼了，工作评定和考试评定的标准不一样，学校里考出来的优秀生到了实际工作中不那么优秀，这让毛子有了种复仇的快感。三年的学习生活结束，就是毕业，然后到一线去工作，按照惯例，技校生的工作岗位是车间一线操作工，这届当然也不例外。那段时间，毛子春风得意，因为好几个分厂往学校打电话，指名道姓地要他。
毛子不假思索，脑袋一拍，去了钢球分厂，那是别的同学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因为那里噪音大，油污重，是各个分厂里5S最难抓的地方。但毛子不考虑这些，钢球分厂的调度和分厂厂长都合他的脾气，在实习的时候，因为生产任务紧，毛子陪着他们加班加点，这两级领导在月任务完成后，请生产骨干吃饭，毛子只要在他们分厂，都会叫上他，酒过三巡，就没有了上下级的概念，大家称兄道弟，脸红耳热，酒喝得酣畅淋漓，毛子虽然年龄不大，但个头长起来了，加上一张黑不溜秋的脸，虽然实际只有十七八岁，看上去却是一副成人的样子，与车间的老师傅们打起交道来，毫不拘泥，大家都没把他当外人。
到了钢球分厂，被分配在初研工序，当上了一名工人，三班倒，由于在这里实习过，环境和人倒也不陌生。
有一次，轮到他上夜班，机床坏了，他去找机修，可是机修工去厂外的大排档吃夜宵没回来，这种情况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夜班的机修工本来人就少，再加上是非生产班组，平时只要机床不坏，他们就没多少事情可干，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吊儿郎当的习惯。特别是夜班，有事情的时候，也是能糊弄就糊弄，能拖就拖，能交到白班的事情夜班就不处理，所以车间里都习惯了。
找不到人，毛子又想在工票上填上一个不错的产量，他就撸起袖子自己捣鼓，现在的问题是研磨的固定盘与转动盘在工作时间隙偏大，尺寸超差。他没完全搞明白原因，就尝试着从班组的工具箱里拿来全套扳手，开始紧紧各处的螺丝，希望调整好两个工作面之间的相对位置，这种类型机床的固定面在上部，转动盘在下部，通过手动按钮操控。
对机修的活，毛子本来就一知半解，在他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一个疏忽产生了，由于半蹲在机床操作台前面，他左手伸到工作面里，想用钢球半成品测试一下工作面的位置调整是否到位，右手用六角把旋紧螺丝，左手刚把钢球放进去，往后抽还没完全抽出来时，拿着六角把扳的右手却不小心碰到了设备开关，只听“轰隆”一声，一股钻心的痛从心底袭来，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等醒来的时候，毛子发现自己躺在省立医院的手术室里，左手的食指已经短了一小截，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情况，悲伤和莫名的恐惧像潮水一般漫向他的脑海中，阴影挥之不去，夜班调度带了两个人守在他的病床前，努力安慰他，他想勉作镇静，然而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终究无法掩藏肉体的疼痛和内心的悲伤，它们如闪亮的星星在黑夜的大幕上顽强地灼伤。毛子不确定这对他以后的人生会产生怎样的影响，赶忙把村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同事，让他们帮忙打个电话回去，告诉家人。
每二天天刚亮，父母就到了医院，看了情况，所幸的是，只是食指的前面一截，没有损失更多。事已至此，只能承认现实了，厂里按工伤进行处理，在父母和亲戚的游说下，厂里把他和身份由临时工转成了正式工，从此以后，算是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经历过这件事，毛子倒是比以前踏实了许多，不再眼高手低，沉稳了不少。
经过踏实的努力，靠着不错的人缘，几年下来，毛子从工人被升为班长，代班，调度，是生产组织的骨干力量。
到磨三分厂成立的时候，总厂要从各个分厂抽调人马，组成磨三的队伍，钢球分厂厂长一开始不想放他走，但经不住总厂领导数次会上的严厉要求，把他推荐给了赵大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