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数学考得很艰难,让我很不安,但我还是开始盘算着如何在国庆节的三天里把Y中的那个纪白给找回来。
国庆节的这一天,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我下意识地抓起手机,向纪白发出了一个很短的信息:在哪?
很长时间没见回应。午饭过后,手机还是很安静地躺在我的手掌心。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拨响纪白的手机号码。
对方居然挂了,这傻小子躲我?
很快,一条信息过来了:“下来,我在你们小区门口。”
陆未?怎么是他?
“干嘛?”
“我无聊。”
“无聊就来找我打发时间啊。没空。”我整个人的心思全放在纪白身上,哪来的时间陪这个天才?我想象着他无聊又失落地离开的样子。
正想象着,一个信息又来了。我以为是陆未臭我来着。不想却是:“我在国展中心。”
纪白?这个傻乎乎的家伙一个人跑去那干嘛啊?我想当然地以为只有他一个人。
当我再把这疑问发过去的时候,许久许久,信息都没再回过来。
我有点坐不住了,拨了几通电话都是没人接。我更加坐立不安了,巴不得现在就冲到国展中心看他究竟在干嘛?
正在看着报纸、口中嘟哝着咒骂房产开发商黑心的老爸,一眼瞥见我坐在小板凳上不停挪着臀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同情地望着我说:“你要出去就出去吧,别在这磨磨蹭蹭的,小心把我板凳给磨穿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特认真地看了下板凳的厚度。
我叹了口气,做了一个无聊的动作。
这时,一向很安静的门铃突然大作,谁在这个时间来拜访啊?我有点好奇。
“去,开门。”老爸给我甩了个眼色。
我拖着双木屐踢踢踏踏走过去很自然地把门打开。
一副灿烂的笑容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惊怵得跳了起来,赶紧“啪”地一下把门关上。转过身看着楞在沙发上的爸妈——他们正以一种很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尴尬地指指门外,涨红着脸说道:“走错门了,不认识。”说完,我就拔腿朝房间走去。
可还没等我第二只脚抬起来,门铃又响了,我赶紧止住脚步,恨不得现在就把这门铃给砸了。
“谁啊这是?”老爸很好奇,催促道:“贝壳你把门打开。”
“不会是纪白吧。”老妈更是觉得奇怪,她怎么联想到纪白来了?
门铃响个不停。我真想出去掐死他。
看我没有任何动作,我老爸不干了,三步就跨到了门前,在我还没反应过来要堵一堵的时候把门给拉开了。
站在门前的还是那副甜甜的微笑,笑得很温和也很有诚意,笑得几乎让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老爸顿时楞住了,“你是……”
“叔叔好,我是来找贝壳的。”陆未微笑着说道。
“呃,他是来带我去找纪白的。”我赶紧冲出来推开陆未笑着给老爸解释说道,我觉得用找纪白的理由能更有利于消除我老爸对于我和富二代之间的误会。
接下来做的就是把陆未一个劲往楼下推,故意提高嗓门嘟哝着说道:走,他在国展中心,我们赶紧过去。
直到把陆未推到楼底,我才松了口气。
陆未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我也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怎么突然跑到我家来了?”
“我要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拒绝我?”他微笑得理直气壮。
天才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蹦出来,并且总能找到一些很奇怪的逻辑来说服你必须正视他。
我可没多大闲情逸致跟他说明我拒绝他的理由,继续推着他往小区门口走。
走出小区门口,我东张西望,怎么找不着他家那辆宾利了?
“你在找什么?”陆未奇怪地问道。
“你的专车呢?”
“回去了。”陆未指了指车回去的方向。
这家伙敢情是打算要在我家赖上一段时间咧。
“你要去哪?”陆未觉得我举动很可疑。
我拦了辆出租车,先把陆未给塞了进去,然后再把自己缩成一团填进去,朝司机说道:“去国展中心。”
国展中心是全市最大的会展中心,十场展会里,房交会就已经占到了七八场,气势之大,氛围之热烈,可谓空前。对Shell来说,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房地产商们财大气粗,即使对待只是发发传单的兼职学生,也并不吝啬。
Shell来到国展中心,好不容易在各种光怪陆离的展厅中找到了自己负责的楼盘,长桌前一个男生套着一身公仔服,正试图将公仔脑袋安上去。
“纪白!”Shell过去拍拍他身上的那套公仔服。
男生转过头,冲她笑了笑,露出细白的牙齿,玻璃天窗倾泻而下的阳光,流淌在他的眼角眉间,好像漫画里人物一样精致好看。Shell一句“你又来干什么”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换成了一副含着微微笑意的脸型,从桌上揽过传单和横幅,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投入进滚滚人流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纪白一眼,她突然觉得这个男生有点傻,不管他做了多少,其实另外的一个贝壳是看不见的。她心里产生的一种同情飘然而至,即使是这样,她每次看他的时候,眼神还是冷冰冰的。
晌午过后,整个会展中心的气氛还是相当热烈的。
Shell洋溢着一副标准的礼仪笑容,穿梭在口袋虽不甚鼓胀,神情却跟大爷似的人群之间,微笑着递去一张又一张的传单。穿着臃肿吉祥物公仔服的纪白,则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当冷漠的人们不屑地将传单随手摔在地上时,他就弯下笨拙的身子,捡起来,再送回shell手里。
就在他第N次弯腰的时候,一头怪物朝他冲了过来,准确地说,是一只阿凡达,一只蓝色的公仔阿凡达,与他同样臃肿,两人于是作势滚作了一团。
以当今文化商人层出不穷而又标新立异的创造力来说,在自家展厅门口摆只阿凡达招揽公众目光,这也不算什么。问题在于,这只阿凡达的运气很不好,刚光临地球就遭遇围攻,就在它趴到纪白身上的同时,几个地球人冲了上来,噼里啪啦就伸脚甩踢过去。
纪白很无辜,挣扎着想站起来,撕扯间他将对方的头套拽了下来,在看清那张脸的时候,他愣住了。
尾随几个地球人跑来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虽然正儿八经地穿着黑色正装,却还是难掩眉目间的稚气,尤其那头桀骜不驯的发型更具有地标性的作用,几乎不用费劲搜索就能揪出陈佑珩那张熟悉的脸。
当陈佑珩看清阿凡达的面貌时,他从喉咙深处“啊”了一声,随即也呆住了。
陈佑珩会出现在这儿,完全拜轰轰烈烈的地产开发潮所赐。就好像七十年代流行收音机,八十年代流行电视机,九十年代流行房地产一样,仿佛一晚之间,无论做苍蝇拍的做挂钩的做蚊帐的还是做网站的,都迫不及待凑钱搜罗各种关系拿了一块地开始建房子,坐庄赚钱。陈周也追风般赶上了此次潮流。
他的楼盘设计得很简单,做得也很快,小区里挖条水沟,整个水塘,随即冠以西方威尼斯之类的头衔,参加了此次房展会。陈佑珩也算是天生无聊的命,在想了N种放风的办法之后,还是觉得凑凑老爸的热闹来得踏实,随即自命少东,跟进了会展中心。陈周心想与其让这小子玩游戏荒废度日,还不如让他提前来感受下社会,于是也就同意了。
陈佑珩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很认真很负责的态度,支着一双火眼金睛,环绕展厅,审视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就在他第N次踱步绕着自家展厅兜圈子时,发现阿凡达的手正伸向前台的抽屉……
抽屉里,塞满了一叠叠厚薄不一的红包,那是给各条战线前来视察的领导准备的辛苦费或见面礼,领导来了不少,且以一种有层次的战术在递进,一拨走后一拨来,抽屉进进出出关关合合,一开始还经常是开了锁,锁了再开,但晌午一过,可能是工作人员的职业疲劳惹的祸,没多久,锁就顾不上了。也不知道阿凡达是贪念一闪还是早有蓄谋,总之是伸出了贼手,于是乎,后面的闹剧就发生了。
阿凡达的面具扯下。“顾小文?!”惊呼声同时冲出了纪白和陈佑珩之口。
顾小文恐怕已经好几年没碰见过如此的尴尬了吧,躺在地上,身上还穿着可笑的阿凡达公仔,围观的群众窃窃私语,也不知是因为她鸡窝一般的发型,还是因为她慌乱到不行的表情。
如果能马上死掉就好了,她是这么想的。
而她也几乎忘了,就在两年前,她曾亲手赐予另一个女生更甚于此的耻辱,当那个女生蹲在教师办公室,面对自己书包里抖落出来的一堆杂物,就是这样的心情——马上死掉就好了。
并非顾小文的记忆退化,而是近期发生的剧变,让她十几年温和的人生空前被震荡了。
除了一个有钱的爸爸,她还拥有什么?
而现在,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她曾无数次地讥讽过shell——“为了几毛钱去出卖色相”,欺负过周世杰——“为了一个易拉罐丢人现眼。”现在却也不得不沦落到shell和周世杰的层次,这个世界,总会有一些商家,展现了女生仁慈的一面,愿意给她们机会,在展会上扮演吉祥物公仔就是其中一种。
面对狼狈的顾小文,陈佑珩嘴角抽动了一下,“我擦!”在这句对象不明的诅咒出口之后,他就转身走了,仿佛不愿继续参与这种难堪的戏码。
时间静静凝固着,空气里蔓延着意味不明的味道。纪白气喘吁吁地从巨大的海绵公仔里爬出来,蹲到顾小文面前,就好像从来没有憎恨过她一样,目光里仍旧泛着天使一般的良善,他轻声问她:“你怎么在这?”
顾小文眉目间短暂一顿,然后抿紧了嘴唇,尽力维持的表情失败了,最后她还是哭了。
纪白一句轻声的问侯,将顾小文内心那种原就按耐不住的可怜和疼痛连血带肉揭了起来,所有的泪水在那瞬间崩溃倾涌。Shell走过来,同情地望着她,霎那间有种幸灾乐祸的痛快,但那种痛快稍纵即逝。Shell递给顾小文几张纸巾,又无声地走开,继续发着传单。
踢打着阿凡达的那十个地球人在清楚地看到面具底下居然是一个女生之后,也陆续停止了暴力,换上的是一声声的——
“呸!”
“原来还是个女的。”
“真不害羞。”
……
随即都抛以一种更为不屑的眼神扬长离去。
女生天生有一种优势,这种优势在暴力面前能轻易获得怜悯和宽恕。
围观的人群也在惊讶和慨叹声中摇摇头慢慢散去,不离去的却是学生模样的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