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纪白被保送的事让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知,那接下来的一个景象,就更让我产生了这世界已经改朝换代的幻觉。
朝阳倾泻在春色盎然的校园上,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木,都在优雅地吸取着阳光的精华,满足地仰望着天空赐予的那份愉快和欢欣。
在这个童话才会有的背景里,澄景湖边上,杨柳依依树底下,正站着一个穿着限量版休闲运动装adidas品牌的男生,正埋头大声朗诵着英语。
这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眼帘的那一刻,我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陈佑珩?
一个吊儿郎当,把上学当作游戏,把读书当作儿戏,视英语为刺猬的街头痞子校园小混混式人物,居然在读英语。
我忙把眼睛揉了又揉,擦了又擦,使劲地掐了掐我手臂上的肉,在感觉真的不是在做梦的时候,我才走过去拍了拍陈佑珩肩膀。
陈佑珩停下读书声,望着突然出现的我,问道:“干嘛啊?没看到我在读书么?”
“你在做秀给谁看呢?”我奇怪地望着陈佑珩。
“你看我现在像在做秀么?”陈佑珩盯着我笑问。
“不是像,就是在做秀。”说完把他手中的那本书夺过来看了看。
《托福备考宝典》?
“你看得懂吗?”我大笑不止。
陈佑珩一把将书夺了回去,嘟哝道:“看不懂,也得做秀给你看看。”
“少装了,你父亲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我四处张望,试图在寻找陈佑珩做秀的观众,但放眼四看,别说大人了,学生也没几个在外面的。
“他要出现在这里,我就不读了。”陈佑说道。
“哎,你今天怎么了?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是不是早上喝了三鹿牛奶了?”我打趣说道。
陈佑珩瞥了我一眼,回我一句:“你才喝了三聚青氨、吃了地沟油、苏丹红、瘦肉精……”陈佑珩说了一半,侧着头嘟哝道:“还有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真恶心!”我啐了他一口。
看着陈佑珩拿本英语书,我总感觉怪怪的,“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我奇怪他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刚才认真看书的那摸样,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哎呀,林贝壳,你别看不起人,我无外乎就是以前少看点书么?至于你这么损我吗?我现在补回来就是了嘛!”陈佑珩望着我赌气地说道。
“哎呦,浪子回头了。你补得回来吗?”我挑衅地问道,“你爸是不是宣布了什么新的激励措施啊?给了你什么目标任务,考个多少分给多少钱啊?要不要也把我的成绩算在内?”
“你要是承认是我们陈家的媳妇,可以肯定地说你的成绩绝对列在首要位置。”陈佑珩嬉皮笑脸,不无得意。
我恼怒着抬腿就是一脚给蹬过去。
在我还没来得及伸脚回来的瞬间,上课铃声突然急促地响起,我赶紧拔腿就往教室里跑。
对于陈佑珩的惊天转变,还没来得及多想,一条绝对等于重吨氢弹爆炸的消息迅速在整个沉重的校园弥漫开来。
……
“丁歆被陈方上了?”
“据说怀孕了还!”
“不可能吧!”
“我看他们就不对劲,晚上经常俩个人在校园小树林瞎转!”
“好像是出去开房被抓了个现形。”
“那亲密样,跟新婚夫妇似的!”
“哎呀,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
“这陈方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丑八怪还能泡到美女,唉……什么世道。”
“那模样长得跟狐狸精似的,早把陈方的魂摄走了。”
“陈校长这下可以抱孙子了。”
“据说丁歆妈妈来闹了……”
……
慨叹声、惊讶声、窃笑声、鄙视声、羡慕声……在那一刻,全汇集在一起传播到每个教室的角落,不管是真是假,水分有多重,这种千年才会有一遇的新闻,愉悦了一个个本来已经被高考压抑得快要崩溃的心灵,释放了这个群体压抑已久的闷气。
一双双纯清明亮的眼睛,一个个窃窃私语的表情,无不都在眼巴巴地期望着澄景会发生点什么?都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后果是什么?谁都希望这信息是绝对的真实,因为只有真实,才能继续观看这场免费的泡沫剧,才能让这个话题来得更加活跃,才能让那些烦闷、哀愁、担忧、紧张、害怕、恐惧……及所有的不快消化于无形,至少在短期间内能把视线从高考这根线上转移。
丁歆妈妈真的来闹了,还摆明了一种绝不善罢甘休的姿态,面对校领导,准确地说,面对陈校长,丁歆妈妈一点都不怯生,扯着嗓门,撕破了脸皮也要陈校长给一个满意的交待。
所谓的满意,也就只有符合丁歆妈妈所有的条件,那才叫满意。
至于什么条件,我们是不得而知的。
要赔钱么?还是要进陈家当媳妇?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陈方家里,陈方垂着脑袋跪在陈校长面前。
陈校长揪着快掉光的几根头发,一脸的恼怒,这种恼怒还夹杂着万般的无奈和哀伤。
陈家奶奶捂着拐杖坐在一旁,完全没有丝毫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微笑,开心地问道:“孙子啊,要真有了就让她生下来,我可以抱曾孙了。”
“妈,你怎么这么说话?”陈校长瞪了陈家奶奶一眼。
“我怎么说话,我就这么说话,我有了曾孙,这也是天意,也是喜事,想当年算命先生给我算了命,说我能四代同堂,看着曾孙才会闭眼。我看啊,还真是命里注定我该抱曾孙了。”老奶奶满脸的欢喜。
陈校长喘着气,无从反驳,只有他才知道,这事不是一般的麻烦。
“哎呀,不就钱的事嘛,给女方家里贴点钱,什么都妥了!至于你这样折磨自己的儿子。”陈方妈妈对陈校长的态度也很不满。
“儿子,儿子,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败了家,还要坏我名声。如今搞得我声名狼藉,这校长当不下去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一点都没把这个混账给带好,从生下来到现在,哪天能让我省过心。”面对陈方妈妈的不满,陈校长突然爆发,一股脑儿地把脾气全泼了出去,“钱,钱,钱,出了事,你们就想到钱,告诉你,这次不是钱的事那么简单了。”陈校长脾气发完,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抓起茶几上的一个茶杯就往地上狠狠地摔过去。
“那就把她娶进门。”陈家奶奶赌气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个小妮子么,想当年我还给方子爷爷当童养媳呢!”
听到这话,陈校长更是把头一甩,脸一摆,喘出口浊气,在这个家庭,他说什么都等于废话。
他是个孝子,自小没顶撞过母亲半句,任老人指手划脚也绝不吭一声;他是个好丈夫,妻子说一就一,哪怕是错的,为了能让她好好照顾自己母亲,不敢有半句责骂;他是个严父,却没把唯一的儿子教好,反而走向了另一个反面。
此刻,他很懊恼,懊恼自己,也懊恼这个儿子,更懊恼这个家,担着这份懊恼还放不下,这是他一生的悲哀。在澄景,在整个城市,乃至全国,他桃李满天下,培养了一代又一代骄子,却没能管教好自己的儿子,这份自责杂夹在这份懊恼当中,难免有着一股不一般的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学会了酗酒、抽烟,甚至时不时还会跑到棋牌室耍上两把,不是堕落,胜似堕落,不想麻木,甘愿麻木,他看到了自己走向成功的道路,却看不到儿子一点点的希望。
看着陈校长满脸的丧气和无奈,陈方妈妈怯怯地试探道:“女方家里究竟提出了什么条件?至于让你这么为难。”
陈校长重重地喘了口气,许久,许久,才慢慢说道:“要一个保送名额。”
陈家老奶奶突然笑了出来,“哎,我倒说是要多少钱呢,不就个名额吗?你大笔一挥给她就是了。”
陈校长望着陈家老奶奶,一脸的无奈,面对老人,有一些解释是多余的。
“那还有名额吗?”陈方妈妈似乎还有点良心,体谅地问着。
这个时候的陈校长已经显得有气无力了,他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愈发呆滞,盯着陈方,说道:“你准备参加高考吧,或上,或不上,都是你的命,你之前的保送名额给她,既然不能以命换命,那就拿前途去换吧。”
陈校长把这话说完,站起身,走进卧室,随后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陈方、陈家老奶奶、陈方妈妈三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