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最怕的就是再见到辰壤楼中的人，可偏偏这一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好在他们似乎都懂得爱护幼童，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在人缝中穿行，竟然没半点拥促感。
她双眼到处打转，或许是错觉，这里的人比前头看到的感觉更加温和，同样都是年轻俊美的面孔，他们的脸上却更加祥和无欲，紫薇不经意间想起了在南方那座种满沙提的小村庄，村里婆婆的神情与他们如出一辙。
不仅如此，连说话也是这般，每在一个寒风呼啸、抽骨刮髓的难熬夜晚，婆婆总是会死死抱着紫薇，嘴里神经兮兮念叨着她无论如何都听不懂的话——此刻亦如是，即使行人说的再大声热闹，紫薇也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这是来到这一面的集市了吗？”器物铺、茶馆、布庄——紫薇望着边上满目的店铺，心中不免惘然。
仙人本该高居远离烟火尘世之地，可辰壤楼中的人间气息怎的比外面还浓郁，甚至连阳城都远远不如它。
与上一次推门所见的对面集市不同，此处的店铺主人较行人分外淡然，他们个个束手将双臂隐藏袖中，立在门口含笑看着路过的紫薇，也不叫卖拉客，像一座凝望着岁月的石雕，只是静静的盯着紫薇行动。
昏黄光线不显刺目，柔和照在众人身上，行人身上与辰壤楼其他处不同显得朴素纯净的装束、店铺内同这条楼道一样悠久古老的摆饰、不知何处传来的烂木异香，尤其是店主们的幽深瞳孔，紫薇好似看不见其中的白与黑，只有斜斜夕阳从中倒映而出——
她终是害怕了，扭头避开视线，疯了似的又开始狂奔。紫薇忘记了来时初心，只想远离这一切......
“你要去哪里？”
熟悉声音叫住了紫薇，小女孩看向发声女子，她正站在一处杂货铺门前，身上依旧是那件宽松的衣物，垂裳一如紫薇初见她时那般美艳。
“垂裳姐姐，我可算找到你了！”紫薇又惊又喜，顾不得去想垂裳为何会在此处，快步走到她跟前。
“裳儿，这位小女娃是谁啊？”浑厚男声让紫薇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处，一位男子微眯着眼正懒洋洋的瘫靠在躺椅上，手里吊着茶杯，里面的茶水似溢未溢，他看上去就是这家店铺的主人。
而紫薇这时才发现，垂裳的素手按在茶壶盖上，似乎方才正为这男子泡茶。
垂裳对男子笑道：“是前几月来的那群外来者。”
“几个月？”男子哼了一声，从躺椅上挺起腰又转身问紫薇，“觉得辰壤楼如何？”
紫薇没有反驳垂裳的话，而是先磕磕巴巴的紧张回答男子：“嗯——很好，这里很有趣，很漂亮......”
“有趣？不错，确实有趣！”不等紫薇描绘完，男子冷笑道，“开始都是这样，可要是过了一百年呢？要是在这楼里待了成百，甚至上千年呢？”
仙人都是这副癫狂姿态吗？百？千？紫薇不敢想象这个数字，她只得吞吞吐吐的搪塞：“或许是吧......”
“你当然不知道，我可是在这楼里呆了五百、不对，或是六百，也不对——”男子面上茫然，“我来到辰壤楼究竟多久了，记得曾经好像是离开过，但我明明......”
他最后放弃了，又懒洋洋靠在躺椅上，把楼中衰败夕阳装入茶杯，将心中疑虑夹杂最后一抹余晖混着茶水一同灌入腹中。
垂裳带着不变的笑容，又泡起了茶水，忙完一切后，她注满一杯，起身端给紫薇笑道：
“我记得自己曾说过，要让你鉴赏一番我的茶艺。”
“请！”
徐徐微风吹过，一片萎缩蜷曲的枯萎花瓣突的落在茶水面上，紫薇定睛一看，竟是那成败花上的一瓣，不知怎的飘到了这里。
垂裳却没有拂去花瓣，她径直伸手，笑的愈发好看：“请用茶。”
男子在一边配合似的咕咚咚又灌下一杯，可垂裳说的好听，紫薇又如何敢接！
她只得硬着头皮道：“算了，我还不渴。”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垂裳放下茶杯，看上去也没强迫紫薇的意图。
紫薇放下心，又连忙道：“垂裳姐姐，我来找你是想要去一层......”
“一层？”垂裳还没回话，男子听后却重复念着，不断咀嚼同一个词，仿佛其中蕴藏着什么，“奇怪，一层有什么好去的。”
垂裳笑道：“看来你也知道此事了？”
紫薇发蒙：“知道什么？”
“还装糊涂。”垂裳望上去面带宠溺之色，似乎想摸紫薇脑袋，但她最后还是没有伸出手，“如果不是要去送走东流，你为何要去一层呢？”
送走东流，他发生什么事了吗？紫薇心一跳，随后又冷静下来——
他出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到一层，之后再随机应变！
紫薇顺着垂裳的话道：“不错，我想去送东流。”
“是该送送他。”垂裳点头道，“毕竟在楼中住了这么久的时间，大家心里都舍不得他，许多人都去一层等着呢！”
难怪一层会有这么多人，原来都是去送别东流的！紫薇心念一动：如果东流要离开辰壤楼，自己不就能跟着他一起走吗！
“那家伙有我来的久？能有多少人相送！”男子不以为然说道，“我看不过十指之数。”
垂裳轻轻揉捏他的肩膀笑道：“我记得他和你是差不多时候来的。”
你别像头懒猪一样躺在椅子上，自己起身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吗？紫薇心中暗想着，同时也向外走几步好奇探头，她也想数数究竟有多少人——
一个、五个、十个......目光扫视下，紫薇默默数着人头，突然，她看见了几个熟悉面孔——居然是那群仓城人！
他们都穿上了辰壤楼里的衣服，脸上挂着安详笑容混在人群当中！
紫薇见此大急，回头催促垂裳：“姐姐，我们还是快点动身吧！”
垂裳不慌不忙的起身：“好好好，真是个性急的姑娘。”
男子对她笑道：“再会。”
他像是被钉在躺椅上没有动身，看来是不会去送别东流了。
紫薇亦步亦趋跟在垂裳身后，下一刻心有所感又回头看向男子，只见他不再喝茶，大睁着眼睛望向空处，仰躺在椅子上像个僵硬死尸般一动不动，辰壤楼中的光线也照不进他身后昏暗的店铺，自两人离开后，一切像是被搁置的半成品，就此停顿在这刹那。
她眯着眼还想辨认出椅子后面店铺里那些带着模糊轮廓的商品究竟是何物，男子依旧仰躺着，全身各处没有动静。
眼球酸涩的紫薇揉揉眼，再看时男子原本平静的面孔好像又变得似笑非笑——突然，他眼眶中黑白晃动，那两颗无生机的瞳孔向边缘滚动，死命的对准紫薇所处方向！
小女孩吓的立刻捂嘴，紧紧缀着垂裳再不敢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