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先生没有先行回答她的问题,他指向天空不时划过的道道轨迹,反问女子:“仙子,在灵纪什么人能在高处御空飞行?”
女子不解,但还是答道:“筑基后便可短暂浮空,金丹境就能飞行。”
任先生默默点头,心中疑惑终于被解开,他随后说道:“我只看到了差别,宛若鸿沟的差别。”
任先生同华阳法师一般,眼前发生的事根本没被他放在心上,由此事反映出的东西对他来说才算的上有趣。
“梁祝两人之间不过是再狗血庸俗不过的小事罢了,可灵纪人的反应颇为有趣。”
任先生目光炯炯,“先说那群普通人,他们没有踏上仙途,无心也无力,只能作为看客站在远处围观梁祝之事,无论他们是否在意,事情如何发展都与他们无关。”
“而境界到了可以插手的地步后,像是妄山子弟和那群半路杀出的一群人,或是帮助梁祝,或是捉他们回妄山。修行到这地步,和那群只能站在远处的看客比,他们能快意恩仇、能纵情天下,人生似乎已经无憾了......”
任先生望向直达天际的划痕:“可那些真正境界高深之辈,只会在‘阳城’上方飞掠而过,连一眼都不会撇向‘阳城’,‘阳城’里发生的种种于他们而言就像是蚂蚁们商量着要搬到何处,梁祝之事在他们眼里——不,恐怕连入眼的资格都没有!”
任先生生于神山崩塌后的寒纪,武学萌芽才发,根本无境界一说,眼前荒唐一幕让他无法理解。
“境界带来的差别竟然比人与畜生的差别还要大,何至于此!”他像是想到什么滑稽之事,失声笑道:“想不到与繁华的灵纪相比,破落寒纪还能有这等好处!”
女子眼神发亮,夺人心魄,她忍不住拍掌叹道:“我遇过不少聪慧人士,但他们的目光要么困于梁祝之事,要么沉湎于灵纪浮华尘世,你这回答还是我头一次听过。”
任先生连连摆手:“我从前只是在古籍上见人描述修士相处,见低境界的低头伏小,高境界的动辄打杀——”
“原本只当是笑话,仙人们修心修迹,一心向道,怎么可能会如此做派,但心中还是有了印象。所以今日仙子做了这一出,我才会有此一答。”
女子笑道:“那书中话语过于偏激,但还是有可取之处。”
“今日回答我非常满意!”女子带着满足笑容,又转头高声道,“小二,给贵客上三杯甘露!”
店小二手捧托盘,上有三樽酒杯。
那小二置于桌上后,微微躬身,又不知去往何方。
女子抬手示意:“这甘露乃是践行之物,各位不必多礼,请!”
殷小妹看向杯中液体:极为透彻,一眼便能望到杯底。可她只是看了眼后便身体一僵,心跳漏了半拍。
任先生眼观鼻鼻观心。
无一人伸手,气氛异常尴尬。
女子像是没看到,依然伸手:“请!”
依然没人举杯,她笑着伸手:“请!”
没人饮下甘露,她不停重复念着:“请。”
“请。”
“请、请、请......”
女子嘴角越咧越开,笑容扭曲,清冷姣美的脸庞逐渐变得阴森恐怖。
殷小妹捂着胸口,她的心被女子吓的快要跳出。
她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我——”
她灵机一动,想出个借口:“我刚刚吃的太饱了,能不能不喝?”
女子却只是机械重复道:“请、请、请......”
三人心里都有预感,要是再拖下去不喝这甘露,一定会有恐怖的事发生。
殷小妹坐在椅子上,拼命后倾身子想要远离女子,要不是任先生眼疾手快,她又得摔个四脚朝天。
正当女子做出起身之势,这时华阳法师大喝一声:“我先饮一杯!”
女子面容霎时间平静,又变得温婉近人,她亲切笑道:“法师,请!”
华阳法师举起酒杯,闭上眼毫不犹豫一口灌下!
咽下后的刹那,华阳法师身体一颤,嘴唇失色,牙齿得得得打架不停,他强定心神,只把肉身抛去,一心诵经,凝重脸色又逐渐舒张开。
任先生见此松了口气:“法师能挺过去。”
他身上虽然还带着浓重寒意,但已无大碍。
法师彻底饮下一杯甘露后,原本清晰的景色渐渐扭曲,下方河流似乎倒又卷上来,充塞着天地,无处不在的水汽遮蔽起视线,众人眼前的一切如同抖动宣纸,到处皱褶。
烟锁雾笼,任先生吸着甜腻腻的水汽,见此奇景笑着对女子说道:“这甘露不好饮啊!”
女子像是听不懂他的戏谑,依旧道:“请!”
任先生不慌不忙拿起托盘里第二个酒杯,把玩片刻后一饮而尽,随后从容放下,面不改色。
看他的表现,让华阳法师如临大敌的液体不过是碗水而已。
水汽愈发弄浓厚。
女子神情不变,见任先生彻底饮下后,又朝着殷小妹说道:“请!”
方才面色生动、言笑晏晏的她好似只会这一个词,不断重复。
殷小妹此时已经吸入大量水汽,她本来害怕的眼神又平静下来,见任先生轻松随意的样子,她迷迷糊糊的伸手摸向酒杯。
“啪啪啪!”
任先生见她又开始犯傻,丝毫不客气,朝她手背连打好几下。
殷小妹唰的缩手,倒抽着气摸着发红手背,满脸委屈:“你又打我干嘛!”
任先生懒得和她解释,只是说道:“你该打!”
华阳法师终于能动弹了,饮过甘露后,他的眼神彻底清明,意识到刚才种种不合情理之事。
他的心同身上一样寒冷,不禁望着任先生:“任施主,该如何是好?”
任先生见他终于清醒,点头示意的同时又耸肩:“看来只有饮满三杯甘露,仙子才肯放我等离去。”
华阳法师担忧的看了眼殷小妹:“这甘露她饮不得!我修的功法暖身,任先生是暖玉也能受的住甘露中的冰寒,可她......”
法师又问女子:“我能否再饮半杯?”
女子僵硬脸庞微动,嘴里说出的终于不是“请”了。
但也不是好消息:“不行,一次必须饮满一杯!”
“哎。”法师放下侥幸心理,“只得看殷小姐造化了。”
任先生听此却察觉到了漏洞:“只说饮一杯,却没规定是谁饮,对吗?”
他也不等女子回答,举起酒杯仰头灌下,随后重重吐出口寒气,殷小妹的皮肤只是擦到少许便失去知觉。
“轰隆轰隆”,伴着最后一杯甘露被饮下,庞大水声猛地出现,水流好似从未离开过三人身边,只是被人为压抑住。
下一刹那,水流声也消失不见,三人眼前一亮,雾气消散,哪里来的“灵纪阳城”,又哪来的水流、殿宇。
三人心头落定,发现自己端坐在一处破烂小楼,身边到处是骨头碎渣。
华阳和殷小妹面容呆滞,这夜里发生的事如梦如幻,委实不可思议,他们直到现在也不确定,自己是回到现实,还是依旧在仙人梦中。
任先生却一点也不意外,显然他没有被雾气惑神,一直保持清醒。
他起身推开窗户,极目远眺,只见天际黑暗正被缓缓刺破,远处地平线下,一轮艳阳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