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酌一会后,殷家主放下酒杯。
殷柏见此很有眼力劲的又给满上,后又想给任先生续一杯,却被伸手挡下。
他不以为意,放下酒壶笑道:“老爹,你今天兴致很高啊。”
殷家主同样淡笑道:“能与任先生饮酒,可不高兴吗!”
任先生轻抚杯耳,没有回答,似乎还在等着殷家主接下来的话。
殷家主手指叩击桌面:“任先生,你自南方而来,一路上也见过不少城镇,以为阳城相较其他如何?”
“有灵纪遗风,人人安定,生活平和如水。”任先生这样见多识广之人都不吝赞美之词,这番话听的殷柏眉开眼笑。
“哎,似水一般,在这片天地下——”殷家主终究见得多了,脸色没什么变化,他又继续道:“既然任先生喜欢,不如留在阳城,如何?”
他意味深长道:“与其他处不同,在北地,我们阳城对暖玉的重视可谓是独一无二。现在城中年轻暖玉不过尹自愁一人,任先生若是能留下,殷家与阳城其他一些人定会供奉。”
任先生只是简单回道:“殷家主既然明了我自南方而来,也当知晓我欲去往何处。”
殷家主只得叹气,他似乎无可奈何了:“任先生,你这是何苦呢,雨都太远了......”
两人又僵住,殷柏见机不妙连忙退下,殷家主又满饮上一大口,任先生只是望着雪落满庭院,他们似乎都在等着什么来打破。
“父亲——”殷小妹穿着素色常服突兀进入,她明眸流转,发现殷家主身边坐着位熟悉的人,“任先生,你怎么会在这?”
“常听你这丫头称赞,我当然要亲眼瞧瞧咯。”殷家主笑眯眯的解释。
任先生对她点头示意:“殷小姐好。”
殷小妹倒是显得不好意思:“任先生,许久不见。”
回到阳城清醒后,她再回忆起城外的雪色与血色,那些从未见过、体会过的东西像是甘露观中的雾气,一股脑的冲刷着殷小妹的认知,给她心中蒙上一层迷惘。当真正切切坐在一炉玉边再度思考——
阳城城外、流岩祠堂、华阳晴昭,她所想象的和事实差别越来越大,对任先生的感觉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她心里纠结万分,心事重重下也没再开口。
殷家主见殷小妹只是愣神,对任先生笑道:“难道你真的离开阳城吗?”
殷小妹无法再发呆下去了,她不由惊呼:“任先生难道要走?怎么走?要去哪?”
明明还没想好,怎么就要结束了?
殷家主目光深沉:“仓城人不是来为他们的少主提亲吗?如果不出意外,风小姐很快就要随他们去仓城了,任先生也托城主加入队伍,不是吗?”
殷小妹还想挽留些什么:“何必这么着急——”,她迫切寻着理由,“阳城去仓城的商队也不少,可以再等等啊!”
任先生虽然脸上笑着,但坚决摇头:“有机会一定要牢牢抓住,时不待我,阳城虽好,但我不能久留!”
殷小妹无法再说下去了,离开阳城,任先生口中说出的东西如此陌生,这种事甚至她想都没有想过......
殷家主放下手中酒杯。
任先生悄然正坐。
殷家主嘴角一动:“冰原之路难走,任先生非要一意孤行吗!”
见任先生依旧点头,殷家主虽然不露声色,但呼吸重了几分:“就算如此,任先生完全可以先等一等,就非要和风小姐出嫁的队伍走不成!”
殷家主口中出嫁之音颇重,殷小妹听着眼神又是一阵恍惚。
任先生却没看向两人的脸庞,低头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见此,殷家主的声音又软了几分,变得和蔼可亲:“路途凶险,我看你也是性子沉稳的人,如果要稳当,何不留在阳城,我听说你收养了位小女孩,既然喜欢孩子,就在阳城娶妻安家生子,不好吗?你看我给你寻一桩婚事,如何......”
殷家主极有耐心的娓娓道来,任先生听的慢慢露出微笑,他似乎被殷家主描绘的美好景象说服了......
但——
“多谢殷家主开导。”任先生笑着道,“但我做不到,我是追求稳妥,但也是为了最后能顺利抵达雨都,难道为了稳妥就不去了吗?”
他不顾殷家主难看脸色,直言不讳道:“为了手段放弃目的,这叫可笑。”
殷家主逐渐眯起眼睛:“你啊,做事还是没有考虑周全,他们护卫的是风小姐,而不是任先生你!冰原风险多,遇上阴兽被叼走、被风雪掩埋这类事死的人可不少,你说谁能预料的到吗?”
“有劳您费心了。”任先生却毫不畏惧,“有老祁照看,寻常阴兽奈何不得我们。”
姓祁的?殷家主拼命思索,很快想到这人是谁,他双拳不自觉紧握:“是那个阳城中唯一会使剑的?”
“不错。”
一念至此,殷家主的笑容变得十分难看:“那任先生何必还要加入别的队伍呢,有他就够了!”
任先生却又惜字如金了:“稳妥。”
殷家主看上去彻底放下了什么,豁然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任先生穿行北地,身边能少的了银两吗?跟着别人的队伍走固然省心,但获得的东西终归有限——”
“就算你跟着商队都是如此,更别说是只想早点回到仓城的迎亲队伍了!”
“既然有那位姓祁的在,还不如独自穿行冰原,获得珍宝再换取财物后,接下来就是通天大道了!”
任先生摇头笑道:“这些终究是外物......”
他似有所指道:“无论谁都不能被外物迷惑双眼,忘记自己最初要的是什么!”
“殷家主啊!你到底是想岔了,不是我——”任先生指向自己,“看上这支队伍,而是早就注定,我只会选择迎亲队伍。你想想,无论是梁家的探索队、闻家的护卫队,还是祝家的商队,在仓城的这支队伍面前都要让道!”
他最后还别有深意的添上一句,“你说,我如何能不选择这支队伍?”
殷家主的腰彻底弯下,现在的他看起来才真正像是坐着的模样。
任先生等了会,见他似乎连回答自己的气力也无,于是郑重施了一礼:“老太公!告辞了!”
说罢,他就轻飘离去。
自偏门出了殷家后,任先生便头也不回,一路闷声向着尹自愁处疾步快走,等到了后,一推门便看到老祁恨铁不成钢的拿剑柄敲紫薇脑袋——
“你个糟心的小滑头,剑都拿不直,手抖的鸡爪似的,还想练剑法?爷不教了!给我老实扎马步去!”
紫薇自然不服,瞪圆了双眼大怒道:“你还有脸说,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练不好,肯定是你这老滑头藏私,快把武功交出来!”
“呵,算术都学不会还聪明呢。”
“你懂什么,我那是故——”眼尖的紫薇发现熟悉身影出现,懊恼自己不长记性管不住嘴的同时又换了套说辞,“我拿算术没辙嘛,换别的我肯定学的快!”
“那可不就是笨小孩嘛。”
紫薇不再理会他,一个快步到任先生身边挂起讨好笑容:“叔叔,您回来啦。”
任先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头,紫薇这才发觉他的面色苍白、眼神疲惫,后背也湿了一片。
她以为殷家忘了任先生是暖玉,点了太多炉玉,不由得抱怨:“他们怎么招待人的,叔叔都要热死了!”
老祁却道:“好了?”
任先生亦点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