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为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但是这一天,我比过去所有时候都更清楚,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依旧习惯性的戴着面具,回到赤霞渊,我再次看着两侧的广袤丘陵,粗犷砂石,暗沉而奔放的红色映衬着旭日的金辉,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曾经唾弃不齿的地方,是我如今苟延残喘的地方。
天圣堂里,肖夜宣布了我接任一堂主的位置,一个月后举行婚礼。按照赤霞渊的习俗,婚礼上,两位新人需互相交换定情信物。天下皆知小月将碧元玉给了我,但我却没什么可给小月。宣布完毕,侍从送来两套衣服,一套红袍金鹤,预示着我将迎娶小月位列圣教掌管者,一套红袍绣白色穷奇兽,代表着第一堂主的地位。我看着这刺眼的红色,对肖夜说:“我去看看小月。”不及他们做出反应,我说完便走了。
我尽可能慢的走到荷塘,看着往来侍从端着绷带和伤药进进出出的路过,小月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该去看看她。可是,内心不知为何总有些抗拒。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决定不打扰小月了,先回“我的”一堂看看,不知是否有人了解当年那场叛乱。
赤霞渊的第一分堂就设在天圣堂前方不远处,朴素低调的主殿和垂头匍匐的穷奇兽雕像,都寓意着拱卫天圣堂,永远忠诚和臣服。
我走进殿内,仅有数人,也许是上一任堂主刚逝,也许是我这个新堂主只是个关系户,他们中有人神情悲愤,有人面露不屑,但都出奇一致的并不向我行礼。看来我想问他们关于那场叛乱,得先让他们服我。
我自顾自的走到主座,一脸轻松的问:“谁知道多年前的那场叛乱,赢逸是怎么死的?”
听到赢逸这个名字,个别人面露惊讶,但都保持着沉默。很好,我很满意,至少是有人知道的,接下来就是如何让他们开口了。
“你不配做我们的堂主!一定是你这个正道叛徒害死了我们堂主!”角落里一名十几岁的少年愤愤不平的叫嚷。我仔细打量着他,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哦,我想起来了,他是我失明时客栈里跟着小月的那名少年。
看在他也算救过我的份上,我十分有兴致的看着他:
“你想怎样?”
少年咬了下嘴唇,似是下定了决心,祭出雷光术。我看了眼他腕上的青痕,心脉损伤不重,不过术法强度还可以,看来资质不错。我元神的伤虽然还没好全,不过抵御这种程度的雷光术还是不在话下。且这种较量最要紧的气势,我拿捏了一个自认为比较慈祥的微笑看着他,顺便二指相扣,在他周围燃起一圈五色灭灵火,耐心的看他准备怎么求饶。
只见他收手不及,被火焰烫了一下,抱住胳膊弯腰缩成一团,却强忍着不吭一声。眼前的这一幕,忽然让我想起小师弟,飞羽洗髓的时候也是像这样,疼的缩成一团却一声不吭。我急忙撤了灭灵火,冷冷的环顾一周:
“还有谁不服?”
堂中众人鸦雀无声,堂外却传来一声:
“玉安堂主大可不必如此”。是二堂主无牙。我警惕的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你既想知道那场叛乱之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我遣散了众人,殿中只剩下无牙和我。
“我知道你是赢逸的孩子,是当年苏白带走的那位少主,”他顿了顿,“那时,我还跟随赢逸,他是天资最强的魔尊,一心想要研制一种可以修复心脉炼化魔魂的宝物,此事事关重大,隐蔽起见,我二人到青衣镇上开了一家药铺,隐藏身份,以研制丹药为名秘密研究。后来,苏白来到镇上,她和教中之人发生了冲突,为避免引人注目,我暗中打发了那些教徒,赢逸暂时收治了她。
当时安魂珠的研制正处在关键阶段,遇到了一些难关,偶尔有一次赢逸说起炼制中的问题,竟被苏白一语道破,我们都没想到苏白竟是这方面的天才。苏白伤好后感激赢逸相救之情,留下来帮我们继续研制,那段时间,她帮了我们很多,也非常照顾我们。直到数月后,安魂珠出世,苏白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连夜离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赢逸十分伤怀,但我们都以为苏白应该再不会回来了。
直到过了很久,赤霞渊突然收到碧波门的婚贴,婚贴上说苏白愿意带碧元玉嫁到赤霞渊,以求正魔和平相处,还世间安宁祥和。当时安魂珠出世,赢逸又天赋非凡,圣教大有一统天下之势,碧波门此举教中上下皆是反对,都认为这是那群正道伪君子的阴谋。
无奈我们苦劝不听,赢逸执意要赞同这门婚事,并在婚礼上以安魂珠和碧元玉为信物,许诺不再与正道为难,愿世间再无战事。此举让教中弟子非常寒心,但我教历来以术法强者为尊,大家虽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后来,他们婚后不久,赢逸找到我,让我暗中调查苏白和亲究竟所为何事。我一番调查后发现,苏白竟暗暗在赢逸的饮食中下毒。秋水毒是碧波门独有,微量能抑制魔魂,但若是大量或长期服用,最终会腐蚀魔魂,致人死亡。我将这个结果告诉了赢逸,他却并未采取任何措施,每日依旧照常服用苏白做的膳食。他说他相信苏白不会杀他,相信终有一天苏白会爱上他。就这样过了半年后,苏白承认了自己每日下毒,因为自己的失误铸成了安魂珠,她便向师父请命用这种方式来弥补错误。只是这半年以来,她发现自己爱上了赢逸,并怀上了赢逸的骨肉。她说她只希望赢逸能实现婚礼上的誓言,正邪永不再战,还世间祥和安宁。
事已至此,我以为赢逸终于能和苏白长相厮守,不料就在你出生两年后,肖夜起兵反叛。那场叛乱本不足为惧,但不知为何赢逸在炼化魔魂时却发现自己魔魂已被腐蚀,无力抵抗,最终只落得和肖夜两败俱伤。肖夜重伤,但叛军势大,赢逸让苏白带着你和安魂珠逃离赤霞渊,自己终是伤重不治。”说到此处,无牙一副低落的表情,“后来,我暗中调查过,赢逸中秋水毒时日已久,只是不知苏白之后,还有谁能将这独门毒药下到赢逸口中。”说完颇有些恨恨的看着我。
我心下了然,秋水毒是碧波山顶秋水泉中炼制而出,可以说是碧波门独有的。往常遇到一些并非十恶不赦的魔教徒时,便会让其饮下秋水泉之水,抑制魔魂,使其无法再继续作恶,但极少会用此法腐蚀魔魂直接杀人。一则碧波门一向劝人向善,极少会用此杀戮之法,二则,秋水毒杀人需日积月累,见效甚慢。
只是不知在娘亲之后,还有谁能拿到这秋水毒,真的是正道中人吗?既已许诺不再相战,那下手之人便是为了…为了碧元玉?所以世人皆以为娘亲回碧波门会带碧元玉,但爹爹交给娘亲的却是安魂珠,如此暗度陈仓,便是为了保娘亲不被觊觎,保我们母子平安。
及至此时,我才明白,原来我爹并不只是一个魔教魔头,他深爱着我娘,尽所能的保护着我们。
我走出主殿,想再去青衣镇看看,却听到旁边一声低低的“堂主”。是那个少年,看他正想说什么,我想起这少年资质不错,又难得忠心,不如带他一起去,路上还有个人作伴。
“一堂主是尽职而死”我不等他开口便说到,“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就跟着我吧”
“回玉安堂主,我叫石京”少年的眼神倒是透着坚定。
“嗯,佛教讲究以九为满,你这十,过犹不及,不如就改名叫九京吧,酒精,很是顺口。你以后不必叫我玉安堂主,叫我公子吧。”虽然我被师兄除名,但是苏九歌这三个字,我永远都记得。
“是,公子”。九京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满。
我内心无奈的笑自己,他果然不是小师弟,若是小师弟,怕是又要攀着我的胳膊撒娇了。
我带着九京出了赤霞渊,离开了暗红的砂石丘陵,仿佛压抑感一下轻松了许多。
“九京啊,你会捉鱼吗?”
“不会,直接召唤就行了。”说着便要施召唤术。我连忙止住了他:“术法会伤及心脉,你还没长大,此时不宜修炼术法”我看他十分迟疑,只得继续说到:“你腕上青痕如此明显,到了青衣镇,怎么掩盖我们的身份?”
他只好作罢,我继续说:“九京啊,生活是要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往前走的,不能总想走捷径。就比如这捕鱼,你看,你要是在前面那条小溪里凭自己的力量捉到的鱼,一定比你用召唤术变出来的鱼好吃。”
九京十分知趣的回答:“是,公子”,说完便卖力捉鱼去了。
我靠在树桩上懒洋洋的看着他卖力的捉鱼,好像回到了当年在碧波山上我们师兄弟一起嬉闹的日子。我情不自禁的哼起小曲,哼着哼着想起这是跑调了的一江水,想起了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