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广袤的森林羽丰领部下沿着穿林江进行长途跋涉,在穿林江向西拐了一个夸张的弯的时候众人总算走出了森林边境,映入眼帘的是层峦叠嶂的高低山地,而穿林江就在山峦之间像蛇一样绕行。继续沿着江在山峦间穿行,穿林江再次隐入了一片巨木参天的原始森林,森林间的植物和虫鸟大多是三岛上没有见过的,没有任何经验的他们经历过毒鸟事件之后对新世界里面的所有未见过的生物敬而远之,指不定是什么剧毒的玩意儿。穿林江最终汇入了清澈碧绿的连湖,湖泊如镜倒映着蓝天和周边的树木,毫无杂质的湖水中可以看到湖底的水草轻轻摇摆。
海精灵世代生活在与海为伍的区域,在林间生存要面临很大的改变,不是最理想的环境。经过短暂的休憩之后,为了找到适合族人住居的平坦丰沃地带羽丰再次带领部下踏上征程。从连湖向西行走,在起伏的林地中雄伟陡峭的神女山脉自南向北生长拦住了他们的西边去路,如果要绕山行肯定消耗更多的时间精力,因此羽丰决定沿着山脉向北行进。
从神女山脉往北的途中,除了遇到了山中大大小小的野兽之外,更让众人称奇的是在天空中的巨兽。那日,就在众人于林间稍微空旷的一片区域歇脚之时,天空突然暗了一下,在都以为是乌云遮蔽日光的时候,天空再次暗了一下,还伴随着刺耳的嘶鸣声,警觉的羽丰立即让人躲入林间隐蔽处。众人仰头却看见一只只体型大到超出他们想象的飞行巨兽从他们头顶树冠上空掠过,远远的都能听见它们扇动翅膀的声响。待头顶的安全警报解除后,众人才蹑手蹑脚地从树下走出来,面面相觑。
羽丰做足了心理建设脚下的新陆地上面会有各种各样的危险等待着他们,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惊喜,看它们飞行的方向应该就是他们上岸的地方,往回走已经不安全了,好在没有正面撞上,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了,羽丰心中暗自祈祷它们不要发现他们隐藏在东山群岛中的船只。在森林中还有保护色,如若走出森林就是它们的囊中之物了,况且远离了海洋他们拥有海洋之力也无事无补,要找到一个有水的地方做庇护之所。羽丰催促众人行路,没有明确的方向,只有明确的目的就是在森林中找到有丰富水源的地方。天无绝人之路,在他们脱离神女山脉继续隐匿北上半天行程,一个面积比连湖大好几倍的漾泽湖如多彩的宝石镶嵌在森林之中,羽丰心中打定主意,就是这儿了。
漾泽湖是由横贯南约罗大陆的横水中游的一条叫晨水的支流汇入形成,而从漾泽湖西边再发育出一条曦水穿越森林最终向南拐入了南洲海中,入海口就是后来的银月港,晨曦森林也是因为晨水和曦水两条河流而得名,晨曦森林是南约罗大陆三大森林中面积最大的森林,漾泽湖也是晨曦森林三大湖泊中最大的湖泊,漾泽湖就像一位无私的母亲,发育了流域面积宽广的曦水,也做好了发育出新文明的准备。
要调查清楚新环境的种种情况不是一件易事,羽丰打算花一个月的时间来摸索,他们学着在树与树之间搭建简易的房屋遮风避雨,学会辨识生存空间中的生物的作用以及危害,安排人沿着河流观察森林之外的世界,需要掌握全面的信息才有研究的价值。
好景不长,就在他们就要卸下防备以为可以安全度日的时候,没想到危险噩梦般降临,不再只是遮天的黑影,还有从天而降的炽热火焰。火焰的舌头舔过的地方一片焦黑,海精灵在火焰的打击下难以反抗,羽丰调用海洋之力升起湖中之水做成水幕,他原本是想要一场对话,不曾想对方不由分说对他们进行凶残打击,他们虽是外来之宾,但也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羽丰幻化出一根锋利的长枪击杀了一头火龙,这投掷出去的一枪摁灭了激烈的交战,却也彻底把事态引向了一个极端。
安葬好两位被火龙烧死的同伴后,羽丰陷入了两难的抉择,是该继续调查还是原路返回。与此同时因为火龙令人惧怕的攻击力,部下之中也传来了两种声音,一种认为应该报仇讨个说法,另一种则认为力量悬殊无疑是以卵击石,既然寻找新陆地任务已经完成就该回去,还能全身而退。看出来羽丰眉头紧锁有心事,南舟找到他相约到曦水河畔走一走。
“你现在怎么想?”南舟问。
“我不知道,我在想我是不是太冲动了,如果没有扔出那一枪,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在说什么呢?”南周一脸的不可思议。“它们一看到我们就展开攻击,完全是要致我们于死地,你觉得它们会想要和我们商量吗?我反而觉得你就应该挫一挫它们的锐气,并且它们杀了我们的同伴,我们理应反击,你没有做错。”
“那你说我们现在这种地步该怎么进退?”
“其实吧,现在撤退怕是来不及了,我们跟它们比速度是绝对没有优势的,如果是撤退的路上遇到了袭击只怕招架不住会全员覆灭。要我说,还不如利用湖泊的地理优势做一轮部署以应对它们再次的攻击。”
羽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面对强大的对手我们在陆地上没有丝毫胜算,要是回到海洋里面我们到时可以与它们抗衡一番,只是要回到我们上岸的地方已经太遥远了,这必将是一场你死我亡的战斗。”
“羽丰,你一定要小心,我们要将这新陆地上的情况带回去一五一十详细汇报给我们的王,这对他很重要。”
“你也是。”羽丰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南舟。
“等我回到三岛啊,我一定要去找一个我爱的女孩结婚,经历这么多事情,现在觉得有一个安定的家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你也一直只知道执行任务,都没什么机会结识女孩儿,要不要我让我姐给你物色张罗一下?她能瞧上的肯定都是好女孩,绝对配得上你。”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嘴贫。”虽然嘴上打趣南舟,但南舟的话让羽丰还是颇有触动,他还是对拥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很向往,奈何之前一直忙于公务都没空想自己的事,现在有时间可以想一想,却不知道能否安全返回到故土,还真是讽刺啊,羽丰无奈地笑了笑。
“我是说真的啊,你别不当真,我一回去就去找我姐替咱俩把事办了,搞不好我们还能选在同一天结婚,做一辈子好兄弟。”南舟越说越起劲,全然忘了白天发生的事。
“好,好。就按你说的办。“
曦水河畔两个年轻海精灵男人的身影一直到午夜才离去,时而沉重,时而欢笑,时而不语,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在星夜下两个人的背影中诠释。羽丰非常庆幸南舟在那晚约他聊到夜深,让南舟的样貌在无情流淌的岁月中依然印刻在他记忆中不曾褪色。
红色,火焰,漫天的火光,炙热的温度,树枝哔哔啵啵的炸裂,空气中都是烧焦的气味。蓝色的天空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喷火的龙,都没料到实力悬殊成这般,在最危难的时刻每一位海精灵都显示出来作为三岛护卫队一员的荣耀和勇气,他们毅然决然都站在了羽丰后面。火焰撕裂了海精灵的防线,没有了防护的海精灵沦为了俎上鱼肉,为传递新陆地上面的情况,羽丰果然下令往南撤。
火焰沿着海精灵撤退的路线一路燃烧,郁郁葱葱的森林赫然出现一条黑色的伤痕,不断有海精灵倒在了火焰之中。奔跑,不停地奔跑,双腿已经感觉不到疲劳,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羽丰的内心始终有个声音在呼唤他继续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居然又跑到了连湖,头顶的火焰势如破竹般也烧到了连湖,而海精灵急需要一个喘息的机会。
南舟突然停下来,他只身挡在了火龙面前,眼睛被火焰称得通红,滚烫的汗水从额头留下,略显凌乱的头发和脏的面庞依然遮不住他英气又带一点些稚嫩的轮廓。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摸准心脏边缘的间隙插了进去,仇恨让他对疼痛浑然不觉。
“南舟——你要做什么!快停手啊!“羽丰回过头看到南舟已经把匕首插进了胸膛,那一刻他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羽丰赶到南舟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却被南舟推开了。“你快走,带着剩下的人赶快走!我来拖住它们!“
“停手啊!你会死的!我们说好要一起回的!“
“若不这样做我们都得死,你必须带他们回,否则我们一船的人都白牺牲了,快走啊!”南舟一把用力推开了羽丰,口中念着属于海精灵一族中的生命禁术。
羽丰强忍着泪水离开南舟,生命禁术一旦发动施术之人必死,羽丰的内心只有无尽的自责和悔恨。在他眼中南舟还是一个小弟弟,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弟弟,在生死关头却是这位小弟弟挡在自己身前,抗住了所有。羽丰一边跑一边回望,南舟颤颤巍巍的身体已经因为不支跪在了地上,在南舟与火龙之间隔着一层水帘,火龙被隔在了外边。
生命禁术是施术之人利用自己身体内的所有血液献祭召唤塞顷之力,得到塞顷之力的海精灵在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前都维持住的术的形态,一旦血流尽了,献祭之术也就告终,塞顷之力也就消失了,因此这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做法,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这种术只在能力强者的几个大家族内传承。羽丰边跑边想着南舟其实早就打定主意要牺牲他自己了,只是由于担心形势羽丰没有多去想。南舟虽然会生命禁术,但是他天资不算高,能维持住塞顷之力不会太久时间。火龙很快再次追上来,羽丰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夺眶而出,南舟已经死了,死在了故土之外,连尸体都找不回,他的灵魂将不能安息。
羽丰的悲伤由不得他陷入其中,一路没停地狂奔他跑到了悬崖边上,没有了路,但是羽丰的心却安下来了。他调转头怒视着以卫恪为首的火龙群,胸口中似有一团喷薄而出的火焰想要烧尽陆地上的一切,跟随他跑到悬崖边上的只剩下了四个人了,其他都死在了火龙手下,羽丰发出了一声久久的嘶吼,发泄着心中所有的恨意。他不能辜负南舟以及同伴的牺牲,羽丰口中念着听不清的话语,召出海洋巨浪将他们五人一同带着,消失在海洋之中。
怎么回到的船上,羽丰已经没有清晰的意识和记忆,回到船上的他便很少说话,只是拿着罗盘看着星辰希望尽快回到三岛。另外回来的四名海精灵也和羽丰一样几乎都不开口了,船上的八个人其中五个人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天天除了干活就是发愣,剩下的三人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很默契不去多问,船就静默无言地在海面上行走了十个多月。
羽丰在一身冷汗中醒来,窗外已经大亮,梦魇还是不肯放过他,从他返回到船上之后时常被类似的梦境魇住,即便如此,每回在梦魇中的伤痛他都如初次感受,就像有人将他诅咒了。怨不得别人,他打心底认为是自己咎由自取的,所以理应接受惩罚,羽丰起身换掉了一身湿透了的衣裳,穿上了一身黑色,他有一个地方想去看看。
对于元瑶和羽丰两条船上没能回来的人,乐卿下令建造了英雄墓衣冠冢群,并将他们的名字刻进了神殿外面的纪念碑上面,那是只有对族内做出卓越贡献的人才有资格被刻上去的,乐卿此举既体现了他的仁慈大度,又安抚了民心,一举双得。衣冠冢群建立在与海洋神殿对视的另一座山头,并有专人看守打扫,羽丰提着两壶酒步履沉重地从衣冠冢群的一端逐一看过去,每一个衣冠冢上面的名字不管认识与否都深深刺痛了羽丰的眼睛,这都是在做好年纪就消亡的人啊,他们的人生都还没有开始就夭折了,多少美好都还没有尝试过,一个个名字都从眼前掠过,羽丰的眼睛不自觉红了,一阵鼻酸。
在第三排墓碑的第四个,南舟的名字出现在了碑上,羽丰再也走不动道了。墓碑前面摆放着一束鲜花,还是很新鲜的样子,羽丰猜出来应该是南锦来过了。南锦和南舟是相依为命的两姐弟,他们南家原本也是北岛的望族,不料他们姐弟俩的父母意外过世,从此家道中落,只留下两人独守家业。南锦一直非常疼爱年幼的弟弟南舟,想起那日码头南锦的失态羽丰知道南舟的牺牲对于南锦打击太大了,他都不敢直视南锦的眼睛,这衣冠冢应该也是南锦亲自操持的。
羽丰站在墓碑前久久不语,嘴唇一直在颤抖,喉结上下翻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就像有人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一样。良久,羽丰蹲下去,把两壶酒打开一壶洒在地上,一壶在空中与南舟干杯,大口的喝着全然不顾酒的烈味灼烤着喉咙。酒顺着羽丰的嘴流出来,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他停下来喘着气,“对不起,是我的自大害死了你。”说完,一颗泪珠哗地从眼睛里直接掉落摔碎在墓碑前的石板上。羽丰的身体再也绷不住了,压抑了十个多月的情感如洪水爆发,他一边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一边和着泪水吞咽着辛辣的酒,他的眼睛充盈着泪水,只剩下吐不尽的懊悔和悲恸。
悲伤在衣冠冢群内肆虐,它的威力能击败前来冢地的每一个人的心理情感防线,羽丰已然完全沉浸在情绪中无法自拨,他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身前的一块冰冷的墓碑,能跟他对话的只有悔恨,他敏锐的观察力都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在他身后站了一阵了。
身后的人手里也提着一壶酒,她蹲在羽丰身侧,手轻轻地拍了一下羽丰的肩膀,说话的语气很轻柔,“我若是南舟,看到你如此悲痛也会难过。”
羽丰还没法抽离出情绪,他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凭着泪眼瞅见了身边的元瑶,然后又盯着墓碑发愣。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当时回来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心里充满了亏欠感,常常独自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一坐就是大半天。后来啊,看着自己颓废不堪的样子实在离之前的我相去甚远,他们躺着这里是因为他们把我送回来了,我若每天形神俱废,还不如当时牺牲我换他们平安回来,那才是最大的亏欠。”
元瑶的话成功引起了羽丰的注意力,他擦拭了满脸的泪水,嗓子说话还是略微颤抖。“如果我不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也不会牺牲那么多人,都是我的错,我欠他们的。”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但是你是船长,你的船员在危急关头都愿意并肩站在你身旁,愿意以他们身躯换你的生还,就说明在他们心里并没有怪你,而是把你当成他们的希望,所以,你更要振作起来。悲伤可以有,但不要沉溺,你要带着他们生的渴望好好活着,才是不亏欠他们。”元瑶也将壶中的酒洒出一半在南舟的冢前,然后自饮了一口。
“我之前听说过你的名字,元瑶。”羽丰也自饮了一口,“你以女子之身进入三岛护卫队,还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为了一名军官,我了解过你的事迹。你能被王安排以船长身份执行重要任务,可见你的能力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元瑶有些始料未及,她还是莞尔一笑。“能得到你的夸奖是我的荣幸,我就接受了。我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完全体会你的感受的,见你难过至此我仿佛看到了之前的自己,那种感受我不想再体会一遍,哪怕是一瞬间。但是无论如何又忘不掉,既然忘不掉就好好记着鞭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你是我的榜样,假以时日你定可以自己领悟走出来,我只是想要你早点走出来,明白你的活下来的意义。”
“活下来的意义?船,更多的船。”羽丰喃喃说道。
“更多什么船?”
“没,没什么。”羽丰突然想到乐卿的话,及时打住话题。
“哦。”元瑶看出羽丰有话没说,她也没再问下去。
羽丰站起身来,泪水带去了他满腔的悲愤,斗志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举起酒壶对着南舟墓碑,“南舟,你不会白死,我们一定会再回去给你报仇的,来,干。”
元瑶听不太明白羽丰的话,但是看到他状态的恢复心中还是替他高兴,面对羽丰伸过来的酒壶,元瑶也举起酒壶碰了一下,将剩余不多的酒喝了干净,两人把空酒壶放在了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