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庆功宴,没有欢歌笑语,本来属于英雄的礼遇都没有,只有倾盆雨夜站在黯淡宫殿中烛影摇曳里一场谈话,对话的两人是乐卿和羽丰。
“羽丰,你受难了,我真的没有想到代价如此大,但是看到你平安归来,我发自肺腑的欣慰。”
“王,臣失职,损失了四十二人,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平安回来的是他们,而不是臣。”羽丰的双唇有力的闭着,似乎每多说一个字都让他浮现起心如刀割画面。“臣想问王,剩余的七人王打算怎么安排?”
听到羽丰的反问乐卿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你也知道,你们的任务是我单独下发的绝密,不能让别人知晓你们出海的目的,所以,在适合的时机来之前我暂时安排他们在宫殿内活动,给他们最好待遇。”
“恳请王让他们能回家和家人团聚,我们一条船的人最现在只剩八人已经全部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臣也在返航前告诫过他们不能透露本次航海的半点消息,也请王相信臣。”羽丰单膝跪下乞求。
“你先起来,我当然相信你,否则我怎么会把绝密的族内机密告诉你让你去出海。”乐卿搀起来羽丰,无奈羽丰倔强地不愿起身,他只好作罢。“只是羽丰,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能让我心无旁骛地相信,万一泄露丝毫消息在三岛内必将是动乱地源头,到时候谁来负责?你不在我的位置上,你不知道为了控制住每一个带来暴乱的风险有时候需要做成什么样子,需要牺牲到什么地步。”
“臣不是王,所以臣不知道王做每一件事的背后用意,可是臣知晓一件事,便是臣的七名生死兄弟已经三年半没有回到家见到亲人,他们为三岛做了如此卓绝的贡献,找寻到了千百年来一直无人找到的新陆地,不管如何,他们都值得同家人团圆。”
“你们一船人发现了新陆地,开辟了我们种族的历史新篇章,你们都是无人能及的英雄,海精灵的历史中一定会有你们的位置。你也说新陆地上面太多危险,比深海中的危险更加可怕,不建议我们族人移居过去,可是你知道吗,万一让三岛之外还存着新陆地的消息流传出去,有多少人会前赴后继地想要去,洛萨墙可不是玩万能的,到时候会衍生出多少的犯罪,你想过没有?哪怕有人根据描述找到了,岂不是白白送死去了?这些可都是会因为一句话而产生的后果啊。”
羽丰的眉眼有了些许的动容,可他还是不能接受王将有功之人掩藏抹去功绩,这跟他的价值观有些背离,“可是他们……”
“他们我不会亏待,他们都是有功之人,我不是忘恩负义的王,为了控制住舆论我会将他们七人全部安排在宫殿护卫队当值,我也定期安排他们的家人进宫见面,不会让他们分离两地不得相见。同时还会对他们以及没能回来的四十二名英雄的家人进行妥善安排,确保他们的家人衣食无忧,如他们家人中有能力者想报效三岛的优先录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乐卿弯腰低头注视着羽丰,想看看他的反应。羽丰望着乐卿的眼神,端详了好一会,读懂了乐卿眼中的拳拳诚意后便不再多言。
“那你还跪着干嘛,赶紧起来吧。”乐卿哈哈大笑了两声,空荡的殿内回传开来。“就知道你是这个倔脾气,不把利害关系前因后果说给你听你是不愿意松口的。”
“是臣多心了,请王见谅。不知道王后怎么样了,没能保护好南舟,臣万分愧疚。”羽丰问得小心翼翼。
“王后她,她的确很伤心,她就一个亲弟弟。唉,王后是深明大义之人,此事与你无关,我会陪着她安慰好她的,你不用太往心里去。”
窗外面的雨声渐小,没多久便停了,乐卿推开窗,星辰的光芒从云层后面露出来,空气中都是湿润的味道。在茫茫海洋中洛萨墙的巍峨身影独立醒目,就是一位守护三岛的天神,任凭风吹雨打都撼动不了。只是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谁也不知道历史的真正走向是什么样子,耸立山峰可以顷刻间被摧毁陷落,湖泊洼沼也可以刹那间蒸发干涸,三岛最终会演变成什么局面谁说了也不算,在真正的力量面前谁都只能束手就擒。
“羽丰,你是不是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要你们去执行一项几乎不可能的秘密任务?别跟我说你不曾责备过我,放在谁身上都有可能会骂我,明明三岛好好的不安生待着,非得去找不一定存在的新陆地。”
“臣,的确不理解,也很好奇想知晓其中缘由。”
“今晚咱们就把话敞开了聊,边喝边聊,来,陪我喝酒。我身边能陪我彻夜长谈的人不多,现在你算一个了。”
羽丰恭敬地席地而坐,烛光里杂糅着窗外投射地微弱星光,把酒夜谈地两人在诉说着关乎三岛存亡的大事。
“我乐卿继位以来一直是主张修养生息,维持住三岛看似和平实在紧张的局面,只有百姓富强了三岛之间各种往来多了,形成了切不断地千丝万缕地联系才能在某天实现真正的三岛完全统一,这也是我原本的毕生追求。只不过,这个追求恐怕等不到我费劲一生去完成了。”羽丰听着乐卿的话有点理解不来,他静静地等着乐卿说下去,之间乐卿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窗外地洛萨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三年多年同时安排你和元瑶两队人去执行不同的任务,同样都是难以实现的愿望,放在平时我定不会出此荒唐之举,为此我还被百姓骂了好久,哈哈哈,让我没想到的是两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居然被你们俩都完成了,塞顷之神都站在了我这边。”乐卿不由得自己笑了笑。“我给元瑶的任务是寻找灵力源给神庙供奉,实则是我观察到未来某天会有遮天的巨浪袭来,洛萨墙抵挡不了,需要更强大的灵力源供给给洛萨墙,抬升它的高度足以保护三岛。你现在在窗外看到的天空中那条游丝般的灵力线就是灵力源散发的灵力,你回来的时候应该也感受到了洛萨墙已经明显比原来高出了很多。”羽丰呆呆地望着窗外,雨后的灵力线更加的虚散,但是也能清楚的看到。
“起初,我并不认为元瑶他们能顺利找到灵力源,毕竟那是只存在在传说中的东西,谁曾想元瑶居然带来回来,洛萨墙也更加坚固了。可是元瑶告诉我的一件事却让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身上,我比任何人都想要你们能找到新陆地。当你的船驶进洛萨墙的时候,我的心十分忐忑,还好后来你告诉我你们真的找到了,那一刻我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缕光。”
“元瑶给您说什么了?”
“元瑶说在她取走灵力源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漩涡,我问了冶罗王也查阅了典籍,那是原生灵力塌陷形成的扩散性漩涡,漩涡会发展扩大,而且会追逐灵力吞噬灵力,直到达到之前漩涡的灵力平衡从而变成一个固定漩涡。”
“您是说那个漩涡以后会对三岛构成威胁?”
“不出意外的,是的。等到那天估计洛萨墙也将倒下,漩涡足以吞噬掉三岛,现在你知道你们的发现意味着什么了吧,那将是我们唯一的最后出路。”
“既然如此,王为何不降真相告知三岛民众,让大家都有准备。”
“你不了解人心,首先你把真相说出去就预示着所有人都抛弃家园登上一片未知土地,对于未知的恐惧和故土的眷恋就是第一个大难题,不一定全部人都愿意离开;其次,我们已经生活在安稳的岁月中太久时间了,忘记了危险有多么恐怖,在危险没有到来之前谁也不愿意相信洛萨墙是挡不住的;还有,现在三岛的实力还不能全部将所有人运送出去,如果提前告知了真相必将引起恐慌,还不如现在平稳度日然后大力发展造船,确保在灾难来临之前把所有的准备都做充足了。”
羽丰望着乐卿久久地没移开眼睛,作为海精灵一族中最年轻的最高统治着,在不显山露水的随和样貌背后隐藏着一颗隐忍决绝的内心,他善于揣测人心,能在下决定之前把所有的准备都做好,把事态都导向他要下决定的一方,是天生的掌权者。若是放在纷乱年月判断不了他人生的轨迹是走否走向玩弄阴谋和权力诡计,但是放在眼下和未来,他绝对是海精灵一族中绝对的救世者和唯一的光亮。
羽丰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了乐卿的宫殿,他是除了王之外第一个知晓局势走向的人,和来时因为船上兄弟损失惨重的沉重不同,离开后的他心里更多的是对于族人未来命运的担忧,现在他反而很庆幸自己找到了新陆地,即使伤亡惨重也给族人淌出来一条自救之路。清新的空气带着似有似无的花香沁人心脾,扫除掉羽丰浑身的疲惫和伤感,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配合好乐卿的决策,以他和羽家家族的势力影响,必须要在灾难来临之际完成所有的船只建造。
羽丰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三年多来头一次可以睡一个安稳觉原本是很惬意的事,可是他一闭上眼睛就浮现起南舟咧着嘴笑着跟他开玩笑的样子,耳边也是他爽朗的笑声,顿时睡意全无。关于他们的船改道北上到底遇到了什么,羽丰回来都没有说,也只是简单汇报了新陆地的情况,他不愿意再去多回想那段噩梦一般的经历,可是夜深人静总是噩梦最爱侵袭的时候。
当羽丰下令改航向进入北方没过多久,持续不散的白雾退散干净,洋面风平浪静,跟刚刚的风暴团境遇简直天壤之别,恢复到了平静的航行状态让羽丰大大松了一口气。北边的海域出奇的平和,咸湿的海风,和煦日光,就像在三岛近岛的海域航行。
在海上继续航行了三个月后,船上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在船头围栏上停着一只体型小巧的鸟,它羽毛事鲜明的橙色,在翅膀、前胸、尾巴都呈现黑色,头顶上还有着红色的羽冠,双足也是红色的,在围栏上面蹦蹦跳跳,清脆的叫声唤来了甲板上所有的船员。这只鸟就像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所有人的欢喜的不得了,悄悄地靠近围观,生怕脚步声太大把它惊着了。就在所有人都目不转睛观看着小鸟时,一张密密的网从天而降,小鸟在网内扑腾鸣叫不停,一名船员从围观者中径直走向小鸟,非常小心地抓住它,惊叹于它华美的羽毛还捧着它亲了一口。“这小鸟身上有一股特别的香味,你闻闻。”他把小鸟凑到身边人鼻子下面。“真的好香啊。”一下子好些人争先恐后的想要闻一闻鸟身上的芳香。
“你们在做什么呢?”羽丰看到甲板上面挤成了一团,还以为又有人在打架斗殴。
听到羽丰的声音人群开始散开,捧着小鸟的人站在最中间,“船长,你看,我们找到了一只从未见过的小鸟,它身上还特别香,你要不要也……”话还没说完,那人便躺在了地上痉挛不止,大口地喘着气儿。小鸟从他松开的手中挣脱飞走了。
就在众人惊诧之际,又有九个人倒在地上,跟刚才那人症状一模一样。羽丰赶紧用灵力救援,医生也赶忙到甲板进行施救。医生探诊了一番后摇了摇头,“中毒太深,已经施救不了了。”
很快,痉挛抽搐的十人停止了呼吸,死亡的时候大张着嘴巴,脖间额间青筋暴露,眼睛瞪大瞳孔涣散,四肢扭曲,死状凄惨痛苦不堪。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十条生命就在眼前消亡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有人带头发出疑问。
“肯定是那鸟有毛病。”
“对对对,他们十个人都是说鸟身上很香闻了鸟的,还好我没闻。”
“你是说他们是个人都是闻了鸟身上的香味然后中毒死的?”南舟问。
“是啊,他们都闻了,我们也想闻,但没来得及,船长出来把我们制止了。”
“船长,这也太蹊跷了,居然一只鸟能瞬间毒死十个人,这之前没有遇到过啊。”南舟转过头看向羽丰,羽丰的眼神很复杂。
“把这十位弟兄海葬了吧,之后要是船上再出现奇怪的没有见过的生物都不要直接接触,尽量驱赶走。”说完,羽丰便走进了船舱内。
南舟看出来羽丰有心事,指挥着人把十人尸体整理好后就跟着羽丰的脚步走进了船舱。羽丰靠窗站着,好像在思考重要的事情,完全没有留意到南舟跟着他进来了。
“羽丰,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以后走路能不能带点声响,进门好歹敲个门行不行。”南舟突然一开口把羽丰吓了一跳。
“哈哈哈,瞧你认真的样子,我哪敢打扰你,我都待了好一会儿了,也没见你发现我。你到底想啥呢?”看到羽丰出糗的神态南舟乐得不行。
“我在想那只鸟让十个人瞬间中毒死亡,这是一只什么鸟呢?”
“医生不是都说了嘛,毒从来没见过,无药可解。”
“你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无药可解的毒和从来没见过的鸟,这意味着什么呢?”羽丰睁大着双眼故意问南舟。
“意味着,意味着什么呢?”南舟听的迷糊,完全没有参透羽丰话里的话。
“把你平常的小聪明拿出来半点都能明白我想说什么。”羽丰扳回来一局,得意了起来。“鸟可不是海洋里面的生物,不能在海里生存的,它是需要栖息地的,我们在这里遇到了不属于三岛范围内生存的鸟儿,是不是可以联想到我们离鸟儿的栖息地不远了,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离陆地不远了对吧?”南舟没等羽丰把话说完就抢了过去。
“总算是转过弯来了。”
“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没想到我们走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新陆地,转了弯儿就有线索了,看来歪打正着了。”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了,虽然我们可能离陆地越来越近,但是危险我感觉也越来越大了,光是一只没见过的鸟就能瞬间让我们十个人毙命,可见陆地上并不太平,可能还有更加凶猛的种族,不能掉以轻心。”
船上唱响了出航以来的第一次丧歌,船上的人都脱帽低头,在苍凉的丧歌声中十具尸体被依次抬放在海面上的小船内。尸体已经被整理过,死者得面部也不再惊恐,得体的服饰是他们最后的尊严,羽丰作为船长在他们每一具尸体的胸前安放一枚海精灵的钱币。在丧歌过后,船上有人担当丧礼祭司逐一对每一句尸体念诵着听不懂的话语,在话语当中他指挥着小船上的人把尸体一个一个的放入海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尸体消失在海水之中,待十句尸体全部沉下去后,丧礼司仪也停止了念诵,他示意所有人鞠躬敬礼后,丧礼也就结束了。
大概行驶了半个月到二十天,羽丰的船驶入了一片暗礁区,本应是值得担心的事情却让全员的人都沸腾了起来。“是暗礁,是暗礁,有暗礁就说明前方有陆地,我们马上就要到陆地上了,我们终于要到陆地上了。”
在羽丰的指挥下,船安然度过了暗礁区域,果然没多久一座岛屿就出现在前方海面上,它就像一位动人曼妙的女子躺在水中央一样迷人,牵动着船上三十号人的眼睛和心。
“羽丰,是岛,是陆地。”南舟兴奋不已。
“嗯,是座岛,但不是我们要寻找的陆地。”
“为什么呀?”
“眼下的岛一眼便可以望个全貌,三岛中任何一座岛都比它大,它对我们没有用,我们要找的是更大的陆地,过了这座岛应该差不远了。”
船没有在岛上停留,而是从岛边略过继续往北行进,即使往北走了好远的一段航程,仍不时有人回望那座岛,彷佛那岛上有他们日夜思念的人在盼望着他们回家。
过了两天,正值傍晚时分,日光斜照,从船头望向远处,天与海之间一条黑线隔开了,甲板上面再一次炸开了锅。
“羽丰,你快看,我们好像走到了尽头了,天与海的分界线就在前面了。”南舟指着前面望不到头的黑线说。
顺着南舟手指的方向看去,羽丰的瞳孔瞬间抑制不住的缩紧,嘴角上扬起幅度,呼吸都变得不受控制了。“不是天海尽头,是陆地,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陆地,正是我们寻而不得的新陆地。”
“快,我们加快航行,朝着我们的新陆地前进。”南舟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起来。
羽丰的话一出,全员都充满了干劲儿,巴不得让船飞起来直接飞到新陆地上去。就在全员兴奋不已的时候,羽丰突然冷静下来,越是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是危险即将到来之时,这是他爷爷从他进入三岛护卫队第一天告诫他的话,他也始终铭记心间。在全员冒进之际,羽丰下了一个决定,将船停靠在陆地东南边的一座小岛边上,留三人在船上等候,其余人从岛上进入陆地。这样一来,能保存有人看好船只做后援,解决前进之人的后顾之忧,而绝大部分人上陆地可以更快收集更多信息回去。
东南岛屿与陆地之间只有一道不宽的海峡,羽丰携二十六人乘坐小船登上了从未涉足之地,他们从一处河流入海口处上岸,二十六人的身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中,而那岸边的新鲜足迹预示着海精灵的命运已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