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披彩霞,卷云似红花。
倦鸟归林,落日熔金,巨木林沐浴在苍莽的暮色之中,无边的参差冠盖化作一片绵延的金色汪洋,正如那西沉斜照的一轮红日,寂静又祥和。
踏着暮景残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林中寻找着适合夜宿的地点。
哥俩同时看到了一株大树。
只见那树干挺拔似剑冲天,如峰孑立,径达数丈,高数十仞,在这片无垠的巨木沧海中亦是罕见的雄奇伟健。
于这株大树的树脚下,有个两丈方圆黑乎乎的洞口。
栗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生命演化过程中保存下来的基因让他在刹那间从一个两米多的憨憨变成一个看上去经验无比老到的猎人。
高大的身子弯下了腰,一手护在身前,另一只手握着石斧贴在身侧,防备随时可能遭受的攻击。
神情凝重,步伐谨慎,一点点的向树洞走近。
栗牙抽了抽鼻子,没有嗅到动物的腥臊味,又蹲下在地上的烂叶层摸了摸,闻了闻,除了树叶的腐朽气息,什么味道都没有留下。
就算如此,栗牙依旧不敢放松,饶了几步走到巨树一侧,贴着树干向树洞口缓缓摸去。
呼!
栗牙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壮胆,半举着石斧朝树洞探头望去。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里边走了出来。
啊!
栗牙紧张的挥起了双手,想都没想就举着石斧朝那道影子当头劈下。
巨大的石斧被稳稳的定在了身前,栗牙使劲全身力气也没能再撼动半分。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栗牙连人带石斧一起在半空旋转了好几圈,向后摔了个大马趴。
“阿兄?”
这种感觉很熟悉,他立马抬头看了一眼,后边哪还有栗稷的身影。
栗牙赶忙翻过身来,只见栗稷站在树洞口,就地捡取几根树枝合在一起,开始清理树洞和附近的烂叶子。
“阿兄,你啥时候进去的?”
二十来丈的距离,自然是一个盾法闪现进去的啦。
方圆几公里内都被栗稷用灵识扫了几遍,没什么大型生物。
为了锻炼栗牙,栗稷不介意多找一些机会磨砺磨砺这个弟弟。以他目前随时可能渡劫的修为,相当于巫觋的亥境巅峰,渡过天劫修成人仙就是鼎巫的实力,教训刚刚觉醒为觋的栗牙自是小菜一碟。
“阿兄,这个树洞至少两个月没有来过野兽,你现在把外边都扫干净了,不是告诉野兽这里有东西在活动吗?”
栗稷扫地的动作没停,头也不回的道:“你一个人能打猎吗?”
“三百斤的野兽不是问题。”
“那你知道这边哪有猎物吗?”
这下栗牙有点傻眼了,平日里跟狩猎队外出自然是领队探路,他一个未成年人,最多也就在旁观摩学习一下,还从未真正的独自狩猎过。
况且这是东边,部落的狩猎队从来都只是往西或是往北去打猎,东边是通往中原的方向,常有商队和大部落的狩猎队路过,即便仍存在着不少猛兽或小妖,却不是栗牙能对付得了的。
两人历经了一日不停息的狂奔,几乎走到了平日里部落活动范围的东方边界,对这的情况自是知之甚少。
再加上天很快就要黑了,即便栗牙再怎么憨憨也不敢独自摸黑去打猎,那已经不是憨了,那叫傻。
“那咋办?”
栗牙有些发愁,长期培养的生物钟已在隐隐提醒他,马上要到饭点了。
栗稷把树洞口两丈方圆的地面都扫了个干净,寒冬临近,野草斑驳,长年被落叶遮盖的黄褐色的土地终于显露出来。扫出来的落叶堆得足有大半人高,栗稷还在上边加了好些根小臂粗的树枝,看样子烧个通宵都不成问题。
“再等会,等天擦黑了再生火,夜里总能引来一些东西。”
栗牙瞪大了牛眼看着自家阿兄,老大你晓得不怕火的猛兽有多厉害吗就敢惹?
一瞬间,他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完全不清楚阿兄在搞什么鬼。少年的傲娇又不允许他说出心中的顾虑,那样会显得自己胆怯,只得满心焦虑又故作镇定的坐在树洞里生闷气。
一个丈二身高的壮汉坐在四丈方圆的树洞里,逼仄不堪,一脸的不情愿,像极了乡下村头大树下的小灶王。
咕咕咕……
栗稷有些好笑的看着栗牙,道:“等把火升起来就有吃的了。”
“这样子真的没问题?”
这时候即便栗牙想跑也来不及了,距离部落那么远,夜间的森林里不知道会遇上怪物。不生火也不行,因为他打不过阿兄。
其实栗绩的想法很简单,他不会打猎也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现在的一身法力除了教训一下实力差距较大的栗牙,对上厉害的猛兽或妖族他也没有多少信心。
但是他对天劫有信心啊,等天黑了点两簇篝火,那些不怕光的强大猛兽势必会过来看看,栗稷准备用天劫招待一下这些聪明过头的猛兽们。
等渡了天劫他就是仙人了,而且还可能是天仙,管它几百斤还是几千斤的猛兽,通通不是问题。
作为一个曾经干得相当不错的官员,领悟文件精神和上级命令是一项再基本不过的技能。对于来到洪荒这档事,在保障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最核心的问题自然是某人/某存在到底需要他做些什么。
栗稷不相信他的到来是个纯误会,特别是在搜集到很多前辈来过的信息后,越发肯定他来洪荒一定是背负着某种目的。
出于职业习惯,他第一要解决的问题是搞清楚这人或某存在的目的是什么,而不是这人或某存在究竟是谁。
拿到上头派下来的红头文件不想着怎么领悟核心精神,不想如何去执行,光想着怎么研究文件的漏洞怎么偷懒怎么抓上级的毛病这不是找抽吗。
因此栗稷对自己修炼的这套功法有信心,下派个特查小组还不给点特事特办的权利哪能说得过去。毕竟能让一个人的灵魂穿越茫茫宇宙和无尽时空来到这洪荒世界中,面对这通天彻地般的威能,还有什么好担心和纠结的。
六龙拉着的御日马车终于落入了西边大地,日落隅谷,广寒临空,东方的天际似墨染一般开始被一股深邃湛蓝的透明夜色所笼罩,璀璨的星纱在这湛蓝中飞舞弥散,快速的向四周蔓延。
栗牙终是没能拗过自家阿兄,不情愿的搓起火种,点燃了两簇篝火,巨大的火光在昏暗巨木林中格外耀眼。
他把自己的身子缩在树洞里火光照射不到的角落,看着阿兄坐在树洞口被火光照射进来的身影发呆,只觉得越发的看不明白自家阿兄。
从前不长身体就罢了,私底下也没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和故事,怎么这大半年来阿兄忽然跟他说起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甚至连外边的世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特别是那十几支关于大部落姑娘的歌,每听一次栗牙都觉得非常新鲜,那是一种部落里枯燥的鼓点和尬舞所不能带来的愉悦感,让他对外边的世界充满了幻想。
只是,身子孱弱从来都没出过部落的阿兄又是怎么学会那些歌的?
咕咕咕……
肚子不合时宜的响起,打断了栗牙的思绪,他正好看到阿兄站起来,两簇篝火从不同方向照耀并透射而成的光影,在霎时间竟让栗稷的身躯显得十分的高大。
栗牙不可置信的搓了搓眼睛。
果然是看错了,还是八尺。
栗稷自是不知道洞里的憨憨在腹诽自己的身高,他的灵识已经查探到有动物在向树洞方向靠近,而且不止一只。
栗牙也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走到了树洞口,下意识的猫着腰躲在阿兄的背影里,看到了三头野兽慢慢的从黑暗中步入篝火照耀的光圈内。
是三匹长角马,身条流畅四体雄健,皮毛漆黑如墨,马尾蓬松似伞,站立时马背都比栗牙还高,至于那昂着的高傲马头,足有部落成年人的高度。
长角马的额头上有一根细长尖角,但它们却不是独角兽,而是奇兽狰后代的一类亚种。
狰为洪荒奇兽,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修至神异时,尾生羽,腰生翅,首生四角,眼若琉璃,皮泛赤炎间有黑络流转。
到了这个境界,狰和白虎朱雀差不多是一个层次了。
在洪荒中,一些山海异兽是妖族,一些山海异兽却是先天奇兽,在妖族还被称为圣族的年代都管不着他们,更何论如今已经越发暴戾又不得兽心的妖族。
长角马的血液里留存有狰的微弱血脉,几乎连异兽都算不上,但成年的长角马依旧有着鼎巫初期的实力。
路过部落的一些小型跑商团中用来拉扯的畜生就是长角马,据说全力奔袭一日能跑上万里,初阶的鼎巫都不可能得追上。
看着这三匹健壮异常的高头大马,说它们未成年栗牙是不信的。
狰为顶级奇兽,是吃肉的,长角马的身体里马的基因更多,但血脉的压制导致它们也吃上了肉。
在这片它们世代居住的巨木林中,居然亮起了火光,这三匹长角马群中的强者自然是要过来看个究竟。
猛兽对外界的气息自然非常的敏感,当那些强大的跑商团路过时,它们会躲得远远的,以防被商团里的大巫抓了充当苦力。
只是眼下它们并为察觉到危险。
一个刚觉醒的觋,还有一个……
嗯?
纯粹的人族?
“咴儿!”
领头的长角马打了个响鼻,甩了甩自己帅气的马鬃,宛如一个刚烫过头发正在吹干的杀马特,自信且张扬,一双囧囧有神的大眼睛竟流露出惬意的神情。
细皮嫩肉的人族可太久没有吃到了。
栗稷也在感应着四周,十多里范围内除了这三匹长角马外再也没有其它生灵闯入,他转过头对栗牙道:“一匹马够你吃十天了吧。”
栗牙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家老哥,这话是什么个意思,你还能打过三个鼎巫不成?
栗稷好似看穿了栗牙的眼神,把头转回去直面长角马:“这么好的马,都杀了岂不可惜,留两匹赶路正好。”
长角马大致能听懂栗稷的意思,眼睛立刻转为赤红,低着头亮出长角就朝栗稷直冲而去。
栗稷的身躯无风自动,落叶般飘着绕过了长角马,带着三匹高头大马远离树洞,同时对栗牙留声道:“没有听到我说话你就别出来!”
栗牙以及三匹追着栗稷而去的长角马都没有注意到,天空中夜色似乎一下子变得更加浓厚,原先还隐约能见几颗星星的夜空不知何时竟聚拢了一大片黑云,乌泱泱的笼罩在正片巨木林的头顶。
天劫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