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霞殷红,鳞云满天。
太阳还没从山后边爬起来,光辉却已经开始照耀洪荒,沉寂了小半夜的上古世界正在苏醒。
栗稷掀开身上的皮毛坐了起来,借着门缝透进来的晨光,看了眼另一端躺着的阿母。阿母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像个健身球一样估计栗稷都还能装回去,带来的好处便是这两个月来他的睡眠质量相当的好。
今天,就是栗稷进行成丁礼的日子。
“阿母。”
栗稷喊了一声,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他这大半年的表现来看,部落里几乎没人相信他能从洪荒中活着回来,包括阿母在内。
到底是她给与了这具身躯生命,让他能在洪荒中生存下来,栗稷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血缘亲情和浓浓的人文情感。
就在这时,对面那个躺着的女人一手抚着自己的大肚子一手指着大门口,假寐之中露出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他:该滚蛋了。
好吧,栗稷承认自己脑子有毛病,和原始人讲人文关怀就是吃饱了撑的。
这些处在智人阶段的灵长生物如今正遇上一种强大的认知障碍,唯有跨过这种障碍之后文明才能飞速的发展,道德观念也才会逐渐成型。
若栗稷此时年岁尚幼,估计还能激起阿母的母性本能,但作为一个刚成年的一米八矮子,在洪荒里吃不上饭纯属活该。
这是一种粗野的血淋淋的兽性生存法则,但在这洪荒之中,却是天经地义的事,也就是说,天道如此。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部落中的私有财产非常少,栗稷捣鼓出来的那些玩意在大人眼中只是小孩玩具,被他用一张破毛皮就打包好了。
“阿母,我走了。”
栗稷的心情有些奇怪,像只即将被放飞的小鸟,心思雀跃的同时又有些沉重。
这大半年来过的虽然糟心,日子却是难得的平静,他知道一旦踏入洪荒之中便是水中浮萍,只能随着这世道飘摇,再也难有如今的安宁。
以那些前辈们在洪荒中留下的痕迹来看,每一位“天选之子”或主动或被迫的都得干出些惊天举动来。
那意味着无尽的凶险和麻烦。
他此刻也正在往这条路上走着,以那个梦境的描述来看似乎无法拒绝。
收拾心情迈出家门,部落里显得格外冷清,炽热的鼻息喷出后被快速的雾化,瞬间被呼号的西北风刮得不见踪影。
如今已是初冬时节,估计过不了几天初雪就会降下来,女人们忙活了大半年,终于能够睡上懒觉了。
走在干硬的泥地上,脚下不断发出枯枝落叶断裂的脆响,好似一声声催人的鼓点敲在心上,为自己即将开启的旅程饯行。
路过议会大厅门前的广场,族老大巫裹着一张毛皮坐在大门口,似乎专门在那等着他。
别人的成丁礼都是全族聚合,一起送祝福,群刷buff;自己倒好,就一个大佬,看样子连把新手武器都懒得赠送。
栗稷按照规矩,走过去在大巫身前跪下,准备聆听族老的教诲。
哪知过了好一会儿,族老一句话都没说。
栗稷内心感叹,巫族和人族之间的隔阂居然这么大,他们对自己退化为人又是如此的失望,连几句勉励的话都说不出口。
“妖虎家的稷。”
阿母在她成丁礼上杀了头刚化形的妖虎,所以在长辈眼中他是妖虎家的孩子。
族老开口道:“缘何不意为觋?”
栗稷强作正定,不动声色的跪在原地,心脏却狠狠的跳了几下,原来自己的小动作并没有瞒过部落里的大巫。
正当他想着怎么把这事圆过去时,族老伸出她粗大的手掌抚摸栗稷的头顶:“吾族争命与天,而今入主大地,何弃之?汝甚慧,意何往,且自去矣。”
果然是部落大佬,还会拽文,那啥格一下就拔上来了。
栗稷的聪慧是全部落皆知的,只是在这大佬遍地武力横行的时代,一万个主意都比不上亿万斤力气的重拳。
大巫能猜到他有别的想法,只是这原因又哪能说得出口。
栗稷无言以对,只得磕头敬谢。
族老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独自转身回到了大厅之内,大门随之徐徐关上。
栗稷看着那被供奉在大厅正中的巫杖随着闭合的大门缓缓消逝于眼中,仿佛整个天地对自己关上了一扇门,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巫族的一员了。
天命难违啊,巫族终将会走向没落,他自不可能留在这艘注定要沉没的大船上。
栗稷起身往外走,在部落大门口还遇上了准备外出打猎的狩猎队伍。
一些鼎巫看了眼才长到自己腰间的栗稷,没说话,默默的分好队伍,然后各自找一个方向出发。
今年的秋猎本就收获不多,肉干储备很少,冬天吃稷谷是肯定的了,为了少吃几天那苦了吧唧的糙东西,他们必须在大雪来临前多打些猎物。
在他们看来,成年后不能给部落做贡献的人死了就死了,尽管栗稷本来就吃不了多少肉,能省一口是一口。
看着狩猎队离去,栗稷也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皮毛,向东边走去。
中原就在东边,那是诸夏部落联盟的核心区域,栗稷想去往人多的地方看看。毕竟那么多前辈来过,不管是为了实现巫生价值还是妖生理想,都离不开广大的生灵群体。
通过原始部落公民的口述和自己对《山海经》的了解,栗稷确信自己正处在洪荒中的西北大地上。
洪荒与原世界的格局分布略为相似,但实际的大小却相差甚远,至少蓝色星球上就不可能存在十几千米高的山峰。
这可是从大山脚下直接往上量的,不是海拔。
此行东去不知多少万里,不晓得会遇到什么困难,不想一路孤寂苦闷,所以他需要有人陪伴。
栗稷在一片树林里停了下来,安心的等待着。
“阿兄!”
过了没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子便出现在林中。
清晨的阳光穿透树梢稀落的冠盖洒在林间,万道金芒将萧条的巨木森林装饰得分外辉煌。栗牙扛着一柄巨大的石斧,迈着霸王步,在金辉笼罩下像个刚从混沌中苏醒的巨兽,三跨两趟便走到跟前。
栗稷看着眼前这傻孩子,特别是他肩上架着的那柄巨斧,脑壳一阵发麻。
“你怎么把这斧头带出来了?”
“去大部落太远,路上没把武器我不放心。”
“拿武器你也不能拿这把啊!”
“嘿,早就想拿出来耍耍了,今天特地说不去打猎,等他们都走了我从仓库里拿的。”
看那厚重的斧身,超长的弧形刀口,斧柄上刻画着古朴而神秘的巫族秘纹,还有斧身上被浸染了无法洗掉的大妖之血,无不表明这是把真正的洪荒利器。
这是族里的传承法器,只有大巫才能发挥其真正的威力,而且还必须是战巫,部落里仅有的两个大巫全是巫师,所以这斧头常年留在仓库里吃灰尘。
得亏栗牙在一个月前跨过了第九层,成为了真正的觋,否则这斧头他还扛不动。
“回去换一把。”
“不换,不让拿我就不跟你走。”
咦,这憨憨都知道谈条件了。
不换就不换吧,反正部落里也没人能用,既然能拿出来说明大巫也默许了。栗稷倒是有信心将栗牙给调教到大巫,无名功法还是很给力的,跨种族跨职业指点不在话下。
“那就拿着吧,这路上你必须得听我的话。”
“当然是阿兄说的算。”
栗牙傻乐着,没有阿兄他根本不知道大部落该往哪走。
两人开始并行赶路,三法齐修近乎圆满的栗稷如今却是能跟得上近三米高的栗牙了。
“阿兄,大部落的人是不是都很厉害?”
“是。”
“那你说我去了有人能看上我不?”
“肯定有。”
“那阿兄你怎么办,连房子都没有不可以有女人上门的。”
“先管好你自己吧。”
“大部落的姑娘会比我还壮吗?”
“会。”
“大部落的姑娘真和你唱的一样漂亮能干?”
“当然。”
“呵呵,那我有福了。”
“希望是吧。”
“对了阿兄,前天晚上你是怎么把我绊倒的,我都没看清。”
“是巫术。”
“又想骗我。我现在是觋,开始凝练巫体,能感应到你身上一点巫力都没有,力气倒是涨了一些,真奇怪。”
“就是没有巫力所以才叫巫术。”
“真的?”
“真的,等过两天我玩雷给你看。”
“雷术!听说族老大巫在一百年前炼制巫药时被雷劈了一次,境界就再也上不去了,你会雷术?”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专心赶路,别说话,等会族里人发现斧头不见了会出来找的。”
“哦哦,对。”
吓唬吓唬栗牙,让他闭嘴的同时抓紧赶路,两人再次提高速度,身子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
洪荒对道法的压制异常明显,怎么说栗稷现在都是准备迎来天劫的人,差一步就要成仙,这法盾一闪居然才趟出去二十来丈,再算上元气消耗,还不如一开始就用双脚赶路,一天全速奔行能跑个三千里左右。
沉闷的赶路中……
不久之后……
“阿兄,你再唱一次给我听呗。”
苍了个天,在部落里也没发现栗牙有那么磨人啊,这一路上那张嘴就没停过,每次被喝止不过几分钟又吧啦吧啦说个不停。
为了让他闭嘴,栗稷只能张嘴了:
“大部落的姑娘身体棒啊!”
“满身体毛厚又长。”
……
“换一支,换一支。”
栗稷的嘴角扯了扯,最终决定忍了,得亏之前有过准备改了不止一首歌,于是又唱:
“高山长青,涧水长蓝。”
“大部落的姑娘壮如山啊。”
“大部落的少年柔似水唉。”
……
又过没多久,栗牙又道:“阿兄,再唱一支。”
栗稷按捺住不断挑动的眉头,再次决定忍了,又唱起一首楼兰姑娘:
部落姑娘,部落姑娘!
在那太阳升起的东方,
是否等我入你梦乡。
部落姑娘,部落姑娘!
你那身体健壮的模样,
是否梦见你的情郎。
……
又一曲唱罢,栗牙听得神魂颠倒,意犹未尽,忍不住开口道:“阿兄,再……”
栗稷忍无可忍,一身循道圆满的元气暴动,好似一道流光乍现,干燥萧条的树林里竟闪过一丝春意,像是忽然间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使得这些入冬休眠的树木刹那间竟又焕发了生机,整个树林仿佛都活了过来。
栗牙没空关注这些,他只感受到一股突然袭来的力道将自己掀飞,那股劲道并不狂暴,却无可抵抗,让他整个人在空中不受控制的翻转了好几圈,这才以头抢地的栽下来。
砰!
这是栗牙成为觋之后第一次那么讨厌大地。
“阿兄?”
栗牙满脸懵逼的躺在地上,一双牛眼完全没有焦距。他大致猜到是阿兄在搞鬼,可根本看不清栗稷的动作,看着对方的眼神尽是迷茫和不敢置信。
半个月前还跟弱鸡似的阿兄,怎么就那么强了?
“闭嘴,赶路。”
“哦。”
栗稷清楚的知道,无论什么年代,热血的少年都是需要经过社会的毒打才能真正成长。
他决定,在今后的日子里就勉为其难的替栗牙充当一把社会人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