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跑得飞快,火狐和火凤被老儿铁索一般的臂膀紧紧锁住,动弹不得,只觉得风扑打脸面,吹乱了头发,眼睛被头发搅扰得根本睁不开。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马终于慢了下来,两人仰着脖子,抬头一看,是荒郊野外,到处是青青草绿绿树,沃野千里,丘陵起伏。
那老儿勒紧了马缰,让马儿缓缓行,他也稍稍松开了两人,两人终于能坐直了身子,只不过,还是得呆坐在马背上,逃离不了。
“老人家,我们有要紧事,”火狐见这个老儿虽然其貌不扬,行事古怪,然其内力深厚,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遂伏了低,“您喜欢看戏,我们改日一定奉陪,这次您老人家就把我们当个屁,放掉得了!”
老儿哈哈笑道:“今日可是苦情戏,我泪点低,一个人看不下去,你们得陪我!”
“老不死的,”火凤那张嘴只是不依不饶,“你最好快快放了我们!要不然,我一定拔光你的头发,拔光你的牙齿,还要拔光你的眉毛和胡须!”
“小姑娘你的笑话正和我口味,”老儿又笑了:“一会儿滴我哭得稀里哗啦,记得就说笑话来哄我!”
说完这话,他把食指往嘴唇边一放,同时“嘘”一声,火凤不知为什么,下意识闭了嘴,这时,一声长长的叹息从马下传来。
火狐和火凤一看,这马来到了一座低矮的丘陵,丘陵下站了三个人:一个是息颂尧,一个是神医铁礼,还有一个是药童芥子。
息颂尧面色沉重,好像在劝说铁礼:“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你性命无忧!”
铁礼冷冷一笑:“多谢息兄好心,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还有玲儿呢?她已经没有了娘亲,若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她可就成孤儿了!”
铁礼猛地扭头盯了息颂尧:“你把玲儿怎么了?!”
息颂尧脸色一变,浮现了猾黠而又尴尬的神情:“铁兄此话怎讲?!”
铁礼道:“你不必再假惺惺。明人不说暗话,知道我们伉俪云游突厥的,除了你没有第二个!我前脚写信给你告知你我在突厥的落脚处,杨亿的爪牙后脚就到了,你是什么人,我现在心知肚明!”
“你怀疑我出卖你?!”息颂尧提高了音量。
“是不是我都不在乎了!”铁礼冷冷一笑,“如果你还有一丁点儿的良心就放了玲儿!如果你想求荣,只管把我项上人头拿去,我准保没有一句怨言!”
息颂尧“哼”一声,冷笑道:“我跟你相识数十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看我!”
“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自己!”铁礼道,“你是江湖中人,江湖是方自由的天地,开怀容纳各种性格脾气的奇人怪才,若是被朝廷染指,有了权力的腐臭味儿,只怕就没有这些人的容身乐园了!你息家的名号是因为维护自由江湖获得的,你息家的地位也是江湖儿女给的!你如果足够聪明,就抓了我交差,把勾结突厥,杀死突厥人的罪责全部推在我身上!不要让杨亿借着这件事在江湖上掀风作浪!”
“我只道铁兄隐居山中是与世无争的高洁,现在看来却是孤傲了,”息颂尧讽刺道,“铁兄莫不是以为这普天之下除了你全都贪恋权势?!况你现在义正严辞大放厥词说得道貌岸然,想当日见到朝廷兵还不是狼狈逃窜,甚至丢妻弃女只顾自己逃命,言行一相对照,你今日这番话可就有些矫情了!”
铁礼尚未开口,身后的芥子忍不住了,抢先道:“师父不是贪生怕死!他知道朝廷追兵追来就打定了主意用自己的生命消弭这场江湖灾祸。只是,师父的独创医术尚未完全传授,若是师父殉难,这些医术就是失传了!这几日,师父东躲西藏不是偷生苟活,是日日夜夜笔耕不辍整理医术!”
听了芥子一番话,火凤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敬佩之情,扭头看火狐,虽然面色平静,可是看他那微微抖动的嘴角就知道,他内心也是激动的。
忽然,火凤觉得自己的袖子被谁扯了,扭头一看,竟然是那老儿!
那老儿泪流面满,却抓了火凤的袖子擦着鼻涕眼泪,还用了哽咽的声音说道:“你要准备好笑话,一会儿我哭到控制不住自己,你一定要讲笑话!笑话能让我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
火凤夺不回自己的袖子,只得任由他抓了,不过,对于他的鬼话,火凤可没听进去,因为她的注意力被丘陵下的三个人吸引了。
铁礼挥挥手,打断了芥子的话,只望向息颂尧:“不管你抓不抓我,我一定会去总管府!我会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绝不牵连第二个!”
息颂尧见铁礼大义凛然,一时倒不知该如何说。
丘陵下,风从草上走过,留下了轻柔的音乐奏鸣。
“铁兄,”沉默良久,息颂尧忽然开了口,“时移世易,识时务者为俊杰!爱这江湖的不止你一人,我也是江湖儿女,我也爱这江湖!每个人爱的方式不同,我们不过是各自选择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去做罢了!你刚刚一番话太伤我自尊了!我不认可!”
说罢,他向前走了,似乎想离开,走了两步,却站定了,低沉地说道:“人各有志,我不干涉铁兄你的选择,也请铁兄不要妄自臆断我是怎么样的人!这是你我今生最后一次见面,我只想对你说一句:保重!”
说罢,他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芥子一直跟在铁礼的背后,看见息颂尧走远了,他低声问道:“师父,不如等师母的丧礼举办完毕,您在……”
铁礼摇摇头,“与其阴阳两隔过什么破节日,不如早早地去往黄泉地府结伴,我知道,你师母一定等在黄泉边上,我不去,她不会过奈何桥!”
芥子听了,垂了头。
“我让你说的,你都记得了?”铁礼问。
芥子点点头。
“我们走!”铁礼说道。
芥子静静跟在铁礼身后,师徒二人渐渐走远。
火凤要跟去,被那老儿拦住了,他抑制不住哭泣,抽抽噎噎,征用了火凤的袖子,火凤根本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