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泽回了家,家中清冷萧瑟了不少。
“你去了哪里?”最早迎出来的李璇问道。
“爹爹在哪里?”令泽急切地问道,“我有紧要事跟他讲!”
李璇脸色微微有些变了:“你在禁闭期间一声不吭就跑了出去,不打算先给我解释一下吗?”
“娘,有空我再跟你解释,”令泽看见爹爹打开书房的门,正向着自己走来,忙抢先跑过去,请爹爹回了书房。
周如迈回书房,令泽跟进去,关了门,直接问道:“爹爹,你得罪了什么人?”
周如一愣,摇摇头。
令泽将在厉仁身上偷出来的纸递给周如,周如看了,大惊失色,忙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
令泽把在酒馆遇到厉仁以及火凤偷纸的情节悉数讲来。
周如听了,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没得罪什么人,不过是欠了人家一个人情,现在人家来讨还人情罢了!”
“欠了谁的人情?”令泽好奇问道。
“儿子,你今年多大了?”周如忽然问道。
“二十!”令泽下意识回道。
“长大成人了,”周如叹息一声,“也该为家里分担些事情了。我想让你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我想让你带你娘回芙蓉村,”周如道。
令泽一愣:“为什么?”
周如盯着儿子的眼睛,深沉说道:“朝廷想要加强陇右地区的控制,所以一定会借着突厥人被杀这个案子来对我们这些江湖人士动手。你看到铁神医的下场了,我不想你娘被牵涉进来!”
令泽心里一暖:“爹,我先送娘回江南,然后我会回来,不管怎样的风雨,我跟你一起面对!”
周如没想到儿子能说出这般肺腑之言,不由地心有所感,眼睛微微润了些:“拿些盘缠,回去收拾行李,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说着他转到了书桌后,打开一个暗红色的柜子,从里面去取银钱。
令泽走到柜子前,向里张望,突然一棵金色的摇钱树映入眼帘:金子做的树盆和树枝,薄玉叶子,红宝石果子,赫然是他在突厥见过的那棵!
他心一沉,身子僵在了原地。
周如抓了好几把钱银放在钱袋里,扎好口子,在手上掂了掂,递给令泽:“这些够你们路上用了,住旅馆吃酒馆选些干净的人多的,不用担心钱,要把你娘照顾得好好的!”
令泽没接,他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儿子?”周如试探性地小声喊着,并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令泽的目光终于有了反应,他指着那摇钱树问道:“这个树从何而来?”
周如以为儿子喜欢,开心地将树捧出来:“算你有眼光,你看这棵树,用料上乘,做工精致,还用到了……”
“爹爹,这个树你怎么得来的?”令泽打断了周如。
周如终于觉察到儿子不对劲儿,收起摇钱树,轻描淡写道:“朋友送的!”
“朋友?!”令泽见爹爹只是不肯明言,越发觉得他是心虚而有意隐瞒,遂毫不留情地挑明,“爹爹还有突厥的朋友!”
周如目光如寒剑,猛地扫向令泽。
令泽生了怯心,却又自觉站在民族家国大义的道德领地,遂壮胆道:“我在突厥帐子中见过这摇钱树,也听他们说起你的名字,他们送你金银钱帛,你就给他们提供消息,引他们前来大肆抢掠是不是?!”
周如阴沉着脸,死死盯着令泽:“你听哪个说的?!”
令泽道:“哥舒良!”
周如的神色突然稍稍和缓了些:“耳听不一定为真,眼见也未必是实,你太天真了,以后交友出行谨慎些,不要被人利用!”
“你说哥舒良在利用我?!”令泽以为爹爹是在转话题,遂道,“那这摇钱树出现在这里你又做何解释?!”
周如刚要回答,突然瞥见门外身影闪过,他猛地闪到门边,打开门一看,哪里有什么人!
令泽跟了过来,不依不饶地要求他解释。
“不错,这是突厥人送来给我的,”周如打量了左右无人,回了书房,把门关上,“不过不是因为我给他们送消息让他们来抢掠,而是为了答谢我把金属冶炼的技术传给他们!”
令泽眯起眼睛,好像想看清爹爹说得每一个字是否发自肺腑。
周如转到书桌后坐了下来,语重心长道:“你已是弱冠之年,有些事,有必要告诉你了!这么多年来,我多在外,一半是因为生性喜好羁旅,另一半原因是帮突厥,帮他们介绍先进的农耕技术和用具,帮他们培养工匠手艺人,也教他们读书识字。”
“为什么?”令泽很难理解,一时有些激愤,毕竟,突厥是外邦,或者说是敌邦!他们野蛮成性,烧杀抢掠,“你这不是在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吗?!”
周如淡淡一笑:“儿子,人皆天降,一样的天覆地载,从根源上讲人和人没有高低贵贱,但现实是,因缘不同,有些人种生于膏壤受教于文明,就像我们,我们有幸,衣食无忧,还有历史传统为我们启蒙开智,让我们学会高贵!我们心怀感恩,但不能自高自大,更不能因此蔑视其他人种。
突厥人跟我们一样有眼耳口鼻有七情六欲,只是他们生于草原没有文字缺少文明的熏染,他们抢夺劫掠不过是人性驱使的行为,其行虽恶,但在我看来却藏着向善之种,所以我就暗中跟踪了一伙刚刚劫掠的突厥部队,找了机会劝说他们的首领:粮食布帛都是汉家百姓亲耕手织种出来纺出来的,与其大动干戈伤财害命去抢,为什么不自己种田织布呢?
那首领被我说动了,所以自此我就带乔装的突厥人回汉地学习耕作,或是重金礼聘汉人手工业者让他们去突厥实地教学。慢慢地,学习的部落越来越多,他们劫掠的频率就越来越少。
儿子,在我看来,帮助突厥是胡汉相亲的途径,所以我不遗余力这样去做。”
令泽的心被爹爹的话激震着,一言不发。
周如打开了心扉,滔滔不绝起来:“可是,这样做触怒了很多人的利益。所以你刚刚问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我得罪的人只怕连我自己都数不过来。不过我知道哥舒良,他是阿史那室点密的亲信,阿史那室点密是极恨我的,因为他信奉狼性,觉得学了农耕的突厥人失去了狼性,所以他的部落从不许学习农耕纺织的。我只是不知,他怎么知道你是我儿子的,还有意在你面前栽脏我,你跟他说过你的出身?”
令泽摇摇头:“从未!”
说完,忽又想起:“他曾被素清宫的人抓过,我跟火凤和火狐放的人中就有他,他倒是还能认出我!”
周如听了,稍一沉吟,突然面色苍白,站了起来,将钱袋塞给令泽,急急忙忙道:“带着你娘快走!现在!”
“为什么?”令泽看见爹爹的身子似乎在抖。
“别问,把你娘安安全全送回去!”周如握了令泽的手,“听话!“
令泽被爹爹眼神中的信任和依赖打动了,他抓过钱袋,紧紧回握了爹爹的手:“我一定会保护好娘!”
说罢,他大开房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