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臧文仲预言宋国兴盛之后没多久,有人告诉他,误会啦,之前那句话,是宋闵公……的弟弟,公子御说说的。
说明什么?说明有能力的人是公子御说,应该他来当国君嘛。
这个结论,怎么听怎么像公子御说请的水军。后来,公子御说也确实当上了国君。这次即位名正言顺,并不是通过弑君得来的。
弑君者,另有其人。就是那个被鲁庄公以金仆姑射中的南宫长万。
南宫长万被俘后,鲁庄公没有为难他,过了一阵子,应宋国之请,又将他送国去。按说失而复得,不容易,宋闵公应该珍惜才是。但宋闵公不是一般人,他特别小气。
公元前683年的洪水,没有打扰宋闵公打猎的心情,可是,一同打猎的南宫长万打扰了。因为他不会说话。
去打猎,也不可能十二时辰都在野地里奔跑,总得玩点别的。宋闵公便与南宫长万玩起了“博戏”。
博戏听起来,跟相扑有点类似,感觉像是摔角一类活动。相扑正是源于春秋时期,当时叫“角抵”,后世才改名相扑。博戏不一样,不算体育运动,属于棋牌游戏。
博戏中比较有名的一种,叫“六博”。双方各有六枚棋子,以吃掉对方棋子来取胜。既有胜负,也可以带有赌博性质。因此孔子给这个游戏打了差评,认为“君子不博”。为了争胜,少不得互相侵凌,不是君子所为。
明面上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实际操作中常常是比赛第一,友谊第二。何况观众席上都是美女呢。
《公羊传》记载,南宫长万一边跟宋闵公玩博戏,一边看着周围的美女,实在没忍住,说了句,“甚矣,鲁侯之淑,鲁侯之美也!天下诸侯宜为君者,唯鲁侯尔。”
哪有这么夸人的。不当舔狗就算了,当着领导的面舔别国领导,是几个意思。
南宫长万的逻辑大概是这样的:今天跟国君博戏,四周美女如云,安逸;幸好鲁侯没杀我,对我不错,还把我放回来了,不然哪能这么安逸。感谢鲁侯赐给我幸福的生活。啊,鲁侯,天下诸侯担得起君王之名的,只有鲁侯啊!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说“感谢上帝赐给我食物”的时候,不能当着主厨的面说。
旁观者太多,宋闵公脸上挂不住,场子得找补回来,遂奚落南宫长万,“此虏也。尔虏焉故,鲁侯之美恶乎至?”
在座各位美女注意了,这人是鲁国的俘虏。要不是被鲁侯抓了,咋能那么喜欢鲁侯呢?
宋闵公的话还有另一个版本,大意是,以前你是大将我敬重你,现在你不过是个俘虏,还敬重个锤子。
南宫长万毫无自控力,当场掀起棋盘,把宋闵公拍死在地。史称:玩物丧命(并不是)。
消息传出去,南宫长万先被大夫仇牧拦住,杀仇牧。力气太大,不但打碎脑壳,连牙齿都打飞了,嵌在门上。后又碰见强占孔父嘉夫人的太宰华父督,杀华父督。弑君者华父督,终死于弑君者手中。
弑君的下一步,是拥立新君。南宫长万选择了公子游。其他公子纷纷奔逃,大多逃到萧邑,只有公子御说逃到亳(音博)邑。大概公子御说口碑比较好,南宫长万不安心,派猛获和儿子南宫牛一起带兵包围了亳邑。
这下得罪的人有点多。当年十月,宋戴公、武公、宣公、穆公、庄公的族人,以及萧叔大心,联合曹国军队,共同讨伐南宫长万。看来人不是不能团结,是缺少一个共同的敌人。
南宫牛并不太牛,率先被杀。公子游紧随其后。大难临头各自逃,猛获逃往卫国,南宫长万“以乘车辇其母”,只用一天时间,就奔到了陈国。
“辇”是一种人力车。南宫长万亲自拉车载着老母亲,从宋到陈,上百公里,路况比现代还差得多,一天就到,体力惊人。要是投胎到古希腊,大概得派他去跑马拉松。
原本是宋国内政,叛乱者跑了,便升级成了外交事件。公子御说即位后,派出使节,希望卫、陈二国,交还猛获和南宫长万。
猛获的战斗力虽不如南宫长万,但也不错。卫国有点犹豫,想把这人眯下来自己留着用。大夫石祁子劝谏,说这人在宋国是个大坏蛋,来卫国还能变成好人不成。为了大坏蛋得罪一个诸侯,这买卖不划算。
卫惠公觉得有理,送回猛获。
隔壁陈国就比较麻烦,交还南宫长万倒是可以,谁来执行呢?要知道,南宫长万可是一巴掌把仇牧的脑袋打烂,牙齿打飞,嵌进门里了。脑袋一人就长一个,说没就没,谁敢抓他。
办法总比困难多。宋国的贿赂一到位,陈国就想到了办法,大摆酒席,派美女把南宫长万灌醉。然后用犀牛皮把南宫长万打包发货,大概因为犀牛皮厚。
幸好包装严实,等宋国拆箱的时候,南宫长万的手脚都挣破犀牛皮露出来了。暴力快递,差评!
这种狠角色不能为我所用,万一反噬,根本拦不住。难怪春秋战国时期,反复有人出主意:大王,这个人您要是不想用,就杀了吧。
宋国人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南宫长万和猛获二人,统统被剁了肉酱。
好心未必办好事。鲁庄公好心把南宫长万送回宋国,闹得国君都换届了。第二年春天,鲁庄公响应齐国号召,与宋、陈、蔡、邾等国会盟于北杏,商议平定宋乱之事。
平定宋乱,宋国反而不配合。郑国因为之前宋庄公手伸得太长,搞得国君轮流换一事,跟宋国又不对付。因此这两个诸侯屡屡跳出来闹事,给鲁庄公的舅舅,老大哥齐桓公,添了不少麻烦。
祸兮福所倚,这些麻烦,也是齐桓公称霸之路上的助力。
鲁庄公起初还想跟舅舅比试比试,观望了一段时间,服了。舅舅不只是舅舅,还是霸霸,老实结盟吧。
公元前681年,鲁国与齐国在柯地会盟。这次会盟,出了个《刺客列传》第一人,甩第二名一百六七十年。
刺客名叫曹沫,是鲁国将领。跟鲁国打了三仗,很不幸,都输了。见打不过,鲁庄公献城求和,便有了柯地会盟之事。
曹沫战场上正面对决没拼过,剑走偏锋。当齐桓公和鲁庄公立于祭坛上会盟之时,曹沫拎起匕首挟持了齐桓公。
齐桓公不敢动,懵懵哒问了句,干啥玩意啊。
曹沫大义凛然,“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君其图之。”鲁城坏即压齐境,可以说是直接威胁了。你要鲁国的城,我要你的命。
当然命要紧,齐桓公马上答应。
有了这句话,曹沫扔了匕首,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跟没事人似的。
这不是耍赖么,齐桓公不高兴,想反悔。管仲不同意,“夫贪小利而自快,弃信于诸侯,天下之援,不如与之。”
管仲很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只要齐国强大,失去的土地早晚都会回来,至于面子,那都不是事。
齐桓公到底没要这个面子,曹沫三次战役输的城,说不要就不要。隔壁宋闵公倒是要面子,面子没捞着,连脑袋都没了。
倘若当时曹沫挟持的不是齐桓公,而是直接要了管仲的命,历史说不定会走向另一个方向。长远来看,几座城池,倒只是一时的得失。
关于曹沫的身份,一直存疑。
一种说法,曹沫和曹刿是同一个人。比较一下他们都干过啥事:
长勺之战:《左传》《国语》;
柯地之盟:《谷梁传》(曹刿),《公羊传》(曹子),《史记》(曹沫),《吕氏春秋》(曹翙)。
这儿有一条证据,柯地之盟,《谷梁传》说是曹刿干的,《吕氏春秋》中的曹翙与曹刿应为通假字。《史记》说是曹沫,所以曹刿与曹沫,可能为同一人。《公羊传》只说是曹子,啥也证明不了。在《吕氏春秋》中,曹翙不是单打独斗。鲁庄公也参与了这次计划,亲手挟持齐桓公。
长勺之战曹刿论战的事,只在左丘明的作品中出现,无从比较。
此外,史料中还有一件事:“谏庄公如齐观社”。